上朝的時間早,天邊的魚肚白都還沒有起,各位大人們就要坐着轎子、騎着馬,趕往宮門。
章淩之昨夜沒休息好,窩在轎子裡又眯了會兒,進宮門前,又問街邊賣豆花的婦人要了瓢冷水,沃把臉,擦幹淨。待清醒過來點,方才穿過禦街,進了宮。
皇帝今日心情不錯,之前貴州司山賊叛亂一事,派去的官員已傳來捷報:招撫成功,叛亂平定。
不費一兵一卒,便成功平亂,實乃喜事一件。
今日朝議順利,早早地便散了會,各色官袍的官員們成群結隊地,沿漢白玉石階而下。
章淩之剛從太和殿退出,便尋到楊秀卿身邊,“恩師。”他手舉玉笏,恭謹地行個禮。
楊秀卿摸着他那把長髯,掃了他一眼,“怎麼?我瞧着你今日眼下泛青,昨夜沒休息好?”
“是。”他直起身子,淡淡苦笑,“小女兒不好養啊,身嬌肉貴,又心思細膩,實在是磨人得很。”
“嗯!”揚秀卿嘴角玩味地一撇,“我看你這模樣,分明是樂在其中嘛!”
章淩之笑着搖搖頭,無力反駁。
“說回正事。”楊秀卿拍拍他的肩,“這次你給皇上舉薦的這個安撫使,很不錯,一去貴州就能定乾坤,把那山賊叛亂壓得服服帖帖的。我看陛下這次對你的表現,頗為滿意。”
“恩師傅謬贊了,我不過是提了幾點法子,最終還得是靠陛下,英明聖裁。”
楊秀卿細細觀察他,臉上平靜無波,不驕不躁,一點也沒有年輕人居功自傲的矜驕之氣。不錯,自己沒有看錯人。
“今兒下午,陛下又要召集内閣議事,我猜測,是為着與北戎和親一事。究竟要派哪個公主出去和親,陛下為難呀……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個做父親的狠不下心,要拉我們去做壞人呢。”他笑說,話語一頓,眼睛錨住他,“淩之,你可有什麼想法?”
章淩之默了會兒,開口道:“既然恩師發話,那我鬥膽提一句。屬下以為,五公主最合适。”
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一言,楊秀卿眉尾一挑,“五公主?”
“是。”
“您也說了,陛下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和手背的肉畢竟不同,而五公主,就是那手背上的肉。”他面不改色地說出一串話。
“陛下心中或許早有偏向,隻等着人來給他推這一把。”
楊秀卿默默點了點頭,旋即捋着胡子,揶揄笑道:“淩之,真不想做這驸馬爺?”
五公主的心思,朝野上下心照不宣。
“無心于此。”他堅定地回。
楊秀卿手指着他,調侃道:“你呀,忒狠的心了,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哎。”他歎口氣,“不過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你的建議,我會上達聖聽的。我呀,老了老了,這精神頭明顯大不如前了,很多事兒,是有心無力呀。”
“師傅就盼着你,能夠早日入閣,我這首輔的位置,遲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楊秀卿退休在即,章淩之就是他給自己謀的一條後路。遠離朝堂之前再給後生提拔一把,日後哪怕卸甲歸田,也不至于朝中無人。
“恩師言重了,屬下不敢。”
“哼!”他嘴一撇,睨他一眼,胡子都吹起來了,“你不敢?我看呐,你是敢得很呐!臭小子。”
章淩之垂下頭,并不搭話,面上也并無喜色。
楊秀卿重重拍了拍他背,“不錯,你有這份心性,在官場上,什麼都能鍛造出來了。”
“多謝恩師擡愛。”
“就是你呀,也老大不小了,朝中像你這般年紀的,還有幾個未娶妻的?”
“你這事業蒸蒸日上,也是時候尋個房中人,給你把家裡操持操持了。”
“家中有嫂嫂料理,不急。”
“你!我正要說你呢!你到底怎麼想的?你說說你……這麼大個人了不娶妻,你嫂嫂一個寡婦也不改嫁!你知不知道,同僚們都怎麼說你的……”
“有所耳聞。”他淡定依舊,仿佛外面那些桃色傳言污的不是他。
“清者自清,别人要說什麼,我自然管不住他們的嘴。”
“你……!”楊秀卿被他這事不幹己的樣子氣得噎住,“你呀你!你不是相信什麼清者自清,你是狠不下心和他們母子割席!”
他那個賴着不改嫁的寡嫂就先不說了,那倒黴侄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三天兩頭的在外面惹事。
他無奈,唯有長歎:“淩之啊,你這個人,有手腕,有能力,更有野心。可隻一點,太重情義!”
“隻恐以後,要受其所累。”
*
冬甯這幾日漸漸爽快了,章淩之念她受了驚吓,放她休息一段時日,沒有再盯緊她的功課。
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養足了精神,下午又撸起袖子,開始了她那大鬧天宮的勁兒:不是蹲在草叢裡抓蟋蟀、就是坐在她的工作台上塑泥人……待玩了一手泥巴,又仰頭站在園子裡的枇杷樹下,眼巴巴地望着那金黃的果子,叫嚷着要上去摘枇杷。
“别鬧!這是章大人家的果樹,你休得胡來!”
“就是摘幾顆果子嘛,小叔叔定不會責怪于我的。”她噘着嘴,不高興地嘟囔。
芳嬷嬷竟被噎得說不出話。想這丫頭剛來的時候,還知道處處小心呢,而今在章府待了有段日子,竟是越發膽大了起來。
這都是章大人縱容的結果。
家仆拿了張梯子來,架在枇杷樹上。冬甯卷了卷袖子,非要自己上去,被芳嬷嬷硬生生攔下,最終還是家仆挎着籃子,替她摘了滿滿一籃的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