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甯接過那籃子枇杷,圓滾滾、金燦燦的,飽滿得正是時候,散着一點果熟的清香。實是誘人極了。
可她抱着籃子,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孃孃真是煩人,她想要自己上去摘嘛,光是吃現成的,都少了大半味道去了。
冬甯把枇杷帶回疊彩園,趁着芳嬷嬷做晚飯的功夫,立刻從枕頭下将珍藏的話本子摸出來,一邊趴在桌上翻看,一邊嘬枇杷。看到興奮處,她兩隻小腳勾在一起,高興得蕩啊蕩。
“甯姐兒!快來吃飯啦!”芳嬷嬷将泡着折耳根的酸湯魚擺上桌,輔以一碗清炒芝麻葉,再配上兩小蝶辣椒面,冬甯最愛吃地黔東菜,齊活了。
芳嬷嬷叫了一聲,屋裡頭沒人應。往常,隻喊一遍,冬甯便迫不及待地沖出了門。
心中奇怪着,她推開門,卻見冬甯正埋頭趴在桌上,手邊堆滿了剝下來的果皮兒。
“你這丫頭,一下吃這麼多,也不怕涼着肚子!”她責怪幾句,上前拍拍冬甯,“快來吃飯。”
“孃孃……我肚子不舒服……”冬甯頭都擡不起,虛弱的聲音從臂彎間悶悶地傳來。
“瞧見沒!讓你一下吃這麼多枇杷果!”她連忙将她攙扶起,“來,先去喝幾口湯。”
冬甯借着芳嬷嬷的臂膀,緩緩站起身,一張小臉兒煞白。
“呀!”芳嬷嬷瞟到椅子,瞬間吓了一跳。
冬甯疑惑,順着她的眼神轉頭看過去,卻見自己剛剛坐過的椅子上竟殘留着絲絲血迹。
嘶!
“孃孃……!”
芳嬷嬷緊握了握她的手,安撫地笑道:“無事無事,我們甯姐兒啊,這是要長成個大姑娘了。”
小冬甯第一次來葵水了。
她肚子疼得不行,隻得躺回了床上,縮在被窩裡,恹恹地看着芳嬷嬷在屋裡頭忙前忙後。
娘親以前跟她說過,姑娘一般到了這個年紀都會來葵水,這是她們“長大成人”的标志。所以在看到血迹的那一刻,倒是并沒有什麼太害怕,隻是娘親沒告訴她,來這個鬼東西,肚子會這麼疼呀。
将她弄髒的衣物都收拾好了,芳嬷嬷來到床前,蹲下身,大掌搓得熱乎乎,伸進去,貼在她的小腹上。
“疼得厲害嗎?”
冬甯委屈地點點頭,嘴唇都失了顔色,額頭冒着細細密密的汗珠,眼皮子耷拉着,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冬甯本就體弱畏寒,這疼痛恐來得洶湧,免不了要遭一番罪。
哎,就不該讓她吃什麼枇杷,誰想到今日會來這遭?
芳嬷嬷正自責着,感受到手漸漸涼了下去,遂起身,“我去給你熬一碗紅棗姜茶飲下。”
小廚房裡沒有紅棗,芳嬷嬷隻好出了疊彩園,去趟大廚房。
夜色漸濃,府裡頭有仆人開始沿回廊上燈。
芳嬷嬷小心翼翼端着姜棗茶,慢慢往疊彩園挪,剛下抄手遊廊,便迎面撞上章淩之。
見着芳嬷嬷,他似有驚訝。
“嬷嬷怎的還在這裡?冬甯今晚不是約了小友去延僖館嗎?”
那個什麼“玉瓶先生”說《西遊記》,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章淩之連馬車都給她們主仆派好了,竟還是沒有走成。
“是……”芳嬷嬷支吾着:“甯姐兒身子偶感微恙,未能去成。”
“雪兒又不舒服了?”
“嗯……是……是有點不适,不過并無大礙,歇息歇息便好。”這種事,她不好同他開口,便想着搪塞過去。
夜色昏昏,章淩之透過燭光,仔細去瞧這老仆婦的神色,隻覺她躲躲閃閃、言語間頗為吞吐,甚是奇怪。
瞟到她手上端着的湯水,一股子濃烈的姜味兒,混雜着棗甜香。隻略一思索,瞬間,他便明白了過來。
“雪兒可是來葵水了?”
聽着他淡定自若地吐出“葵水”兩個字,芳嬷嬷肩膀僵直,嘴抿成了一根線。
“唔……”
“姑娘頭一次來……身子不大爽利……”
章淩之微愣,沒料到她這才是第一次。
看來雪兒小朋友,真的是要長大了。
他轉頭,向身旁的茯苓吩咐:“去拿個手爐過來,燒熱了送來疊彩園。”
“是。”
思及她這是第一次,章淩之想了想,到底放心不下。
“我去看一眼她。”
“呃……大人……”芳嬷嬷欲要開口阻攔,卻見章淩之長腿一邁,月牙色的身影沒入了燭影中。
她歎一口氣,局促地搓了搓手掌,踯躅半晌,隻得邁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