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姐姐,小叔叔醒了嗎?”
茯苓端着空了的藥碗,推開門,就見冬甯又站在台階下,秀眉細蹙,急切地追問。
她搖搖頭,冬甯失落地垂下眼睫,披風邊的一圈絨毛被西風吹得顫了顫,嬌弱伶仃的人兒立在肅殺的園子裡,萬分可人憐。
茯苓歎氣,她一天來問五六遍,鼻尖都凍紅了,就是不願意進屋。
“雪兒姑娘,進來等吧,屋裡頭暖和。”
“不了……”她倉皇地搖頭,眼底閃過一抹心虛。
“有嬸娘和姐姐在,我就不添亂了。”
她知道,王月珠也在屋子裡,章淩之昏迷了兩天,她就伴在床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兩天。
最重要的是,她不敢進屋,不敢面對他。想想那晚發生的一切……她怕是這輩子……都沒臉再見他了。
一思及此,又不禁心生憂愁,話說間,就又紅了眼睛。
美人泫然欲泣,叫茯苓看了都不忍,可她也不知是何緣由,隻好搖搖頭,端住空碗下了台階,一手攙過冬甯,帶着她往園門外走,“姑娘還是先回去吧,在外頭凍壞了身子,怕是主子醒來又要惹得他心疼。”
冬甯默然不語,任由茯苓帶出了燕譽園。
怏怏地回了疊彩園,冬甯推開門,熱氣熏人,芳嬷嬷早把屋子蒸得暖烘烘的。
她失神地解去肩上的披風,順手丢給芳嬷嬷,自己又趴到了桌邊,睜着眼睛發魔怔。
芳嬷嬷将披風挂上衣架,忍不住發問:“章大人還沒醒嗎?”
“唔……”冬甯搖頭,又把頭埋進了雙臂中,隻把個沉默的背影對着芳嬷嬷。
章淩之昏迷這兩天,她日日都是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隻知吃飯睡覺,連跟書坊老闆約好的話本子也無心修改。
醒着的時候就跑去燕譽園門口蹲守,要不就窩在小書屋,透過窗口偷偷往他卧室門外探。
想起冬甯那晚的形容狼狽,加之章淩之莫名其妙跳湖,芳嬷嬷始終不解發生了什麼,想問,都問不出口。
夜深,冬甯剛從浴房出來,芳嬷嬷給她往身上塗抹着潤油膏,茯苓就遞來了消息:
“雪兒姑娘,主子醒了!”
冬甯唰地站起身,這幾日死灰般的面龐終于乍開一絲笑顔,“真的嗎?!”
“是呀,就是人被冷水侵了肌骨,還虛弱着呢,姑娘快去瞧瞧吧。”
笑容猛然僵住,她又緩緩摸回了床邊,“我……就先不去了吧……他……他醒了就好,我怕去了……打攪他休息……”
芳嬷嬷和茯苓都覺出奇怪。
冬甯隻是緊緊抓着膝蓋上的裙子,嘴巴抿得發白。
“那……那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姑娘什麼時候想來看看,過來便是。”
冬甯點點頭,茯苓福一福身子,合上門退出去了。
“甯姐兒,你到底怎麼回事?!”芳嬷嬷憋不住大喊:“章大人昏迷醒來,論理你定然要去問安的,怎麼能躲着不見呢?這也太失禮了!”
冬甯含着淚花,栽倒進床裡,背過身去不理會她。
芳嬷嬷心一慌,沖到床邊掰住她的肩,“是不是……是不是那晚章大人對你做了什麼?!”
憋了三天的話,她終于問出了口。
冬甯執拗地背着身,肩膀不停抖動:“沒有……什麼也沒有……沒有沒有!”
她忽然嚎啕大喊,腿踢蹬着,淚水順着臉頰唰唰沒入錦枕。
他就是什麼都不要對自己做,他甯願跳進湖裡凍死……也不願對自己做什麼……
她明明應該感激他的,可是心裡……又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她也鬧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在難過什麼。
她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他,喜歡到像在犯賤。
淚水毫無顧忌地流淌,她埋入枕頭中,嘤嘤哭泣。
芳嬷嬷也被鬧得紅了眼眶,隻覺像有人在狠狠擰着她一顆心。她從後面擁住冬甯,“好好好,不去了,甯姐兒不想去,我們就先不去了……”
她拍哄着她的背,口中哼唱起旋律。小姑娘哭過勁兒了,在她低聲的安眠曲中,沉沉睡去。
*
章淩之從昏迷中醒來,已然兩天了。
整整兩日,冬甯愣是沒有去看過他。她甚至連小書屋也不敢去了,就窩在疊彩園,不踏出門一步。
她害怕,害怕會遇上他;可又擔心,不知他病情如何,便托芳嬷嬷過去打聽。
“聽說這兩天還在喝粥,不過能進一點肉沫了。”
聽過芳嬷嬷的彙報,她心寬了寬,面上含笑地翻開手稿,又執筆修改起了稿子。
望着冬甯消瘦的背影,芳嬷嬷歎氣,移步過去,擋住傾洩在她紙上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