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坤甯宮,燈火依舊明亮。
皇後身穿常服,端坐于桌案前,正細細翻看着内務府呈上來的宴會單子,黛眉輕輕皺着。
皇上敬重她這個嫡妻,這麼多年來皇後執掌宮權,六宮之中誰也越不過她去。
而皇後也向來盡心盡力,未曾辜負過他這份信任。哪怕隻是個簡單的賞花宴,可上到歌舞節目,下到茶水點心,每項細節都經由她親自過目,以防出現任何的纰漏。
婢女拂冬端着剛沏好的新茶上來,柔聲勸說道:“娘娘,您這都忙了一整日了,不如早些安置吧?夜深了,仔細傷眼睛。”
皇後擡手,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面上顯露出幾分明顯的疲憊。 “若非你提醒,本宮還真沒注意到時辰竟然已經這樣晚了,剩下的便待明兒再處理吧。”
拂冬見她眼底烏青,不由心疼道:“娘娘,還請您當以鳳體為重。”
皇後沒有答話,思緒卻逐漸飄遠。
前幾日她按照慣例去慈甯宮向太後晨昏定省,臨到末了,太後拉着她的手,語重心長地叮囑:“皇後,哀家聽聞這些日子,皇上幾乎天天召淑妃伴駕。”
“雖說顧念舊情是好事,可也不能冷落了新人。哀家知道,你是個賢惠識大體的,平日裡也該多規勸着皇上,怎麼也得雨露均沾才是。”
太後素來不喜淑妃,認為其刁蠻跋扈,不堪為衆妃表率。
然而,皇上是天子,他想寵幸誰,哪裡是那麼容易阻攔的?
更何況,淑妃容色絕豔,當年未出閣時,便是京城内聞名遐迩的第一美人,又與皇上有一段青梅竹馬的情誼在。自她嫁入潛邸後,一直盛寵不衰,地位無人撼動。
美色當前,世間男子大抵皆無可抗拒。
皇後眸子閃了閃,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轉頭問拂冬:“我記得這批入宮的新人當中,有一位相貌極為出挑,是吏部員外郎家的閨女?”
拂冬稍一思量,就躬身應是:“娘娘說的,應當是柔福宮裴選侍。奴婢在殿選時,曾經遠遠瞧過一眼,确實是個美人胚子,比起淑妃來也絲毫不遜色。”
事實上,拂冬這句話說得已是有所保留。
畢竟淑妃生得再美,如今也已是二十有六的年紀,怎麼也比不得裴安夏年輕鮮嫩。
若是非要比出個勝負,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裴安夏更勝一籌。
皇後自然也想得通其中關竅,遂颔首道:“淑妃得意的太久了,依本宮看,這宮裡頭确實也該換一換新氣象了。”
……
賞花宴定在三月初三,上巳節這日。
眼看開宴的時辰将至,阖宮嫔妃陸陸續續地都到了。
這些女子或清麗,或嬌俏,或端莊,真正是各有各的特色,叫人一眼看過去,隻覺得眼前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為了今日的宴會,裴安夏也難得盛裝打扮。
她本就是極為張揚的長相,畫上精緻的妝容後,便如同畫師筆下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妩媚的近乎妖冶。
陸雲柔在她身側落座,看着她的眼神裡,滿是掩飾不住的驚豔:“姐姐果然是麗質天成,連妹妹都忍不住要看癡了呢。”
陸雲柔愛說笑,裴安夏也沒當一回事,嗔怪地笑罵了一句:“就你貧嘴。”
陸雲柔吐吐舌頭,又湊過去小聲說道:“姐姐瞧,最上首空着的主位便是留給皇上的。”
“姐姐還沒見過皇上吧?那姐姐待會兒可得好生瞧瞧。”
“皇上儒雅溫和,性子寬仁,是個極好極好的人……”
陸雲柔絮絮叨叨說着有關皇上的事情,裴安夏左耳進、右耳出,提不起半點興趣。
對她而言,皇帝隻不過是她用來刺激荊肖嘉的工具人罷了,壓根不值得她費心迎合。
裴安夏聽得有些恍神,目光無意識地投向不遠處的曲徑回廊,忽而卻見那轉角處,慢慢轉出兩道高大颀長的身影。
走在前頭的男子,身穿明黃色龍袍,頭戴冕旒,除了皇帝蕭睿安以外不做他想。
他沒有乘坐轎攆,姿态悠閑地踱步而來,時不時還轉頭與身後的人交談幾句。
距離隔得有些遠,裴安夏看得并不真切,可即便如此,光憑那挺拔的身段,她也絕對不會将人錯認。
——後頭那人,便是荊肖嘉。
皇帝聖駕親臨,皇後當即領着衆嫔妃起身見禮。
“妾身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裴安夏位份低微,隐沒在人群當中,不甚引人注意。
更何況,直視龍顔是大罪,她并非不懂規矩之人,自是老老實實垂着頭,未曾逾矩。
然而裴安夏卻敏銳地感覺到,有一道視線直直地落在她頭頂,仿佛要穿透她整個人似的。
“平身吧。”
蕭睿安語帶笑意,聽得出來心情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