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憂太見五條悟取下了墨鏡,他想,哪怕是傳聞中不可一世的神子,也會被自然純粹的美所震撼。
五條悟仰着腦袋,哈了口熱氣,白霧幾秒就消散,他揉了揉乙骨憂太的腦袋,向一條小道走去:“帶你去我喜歡待的一個地方。”
乙骨憂太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看着雪掉進他的發絲間,落在肩膀上,融化在鞋尖。
他身上的雪越積越多,将他的聲音與笑容都紛紛掩蓋,雪融進他的血與骨,他轉身投來的目光,如雪般寂靜。
“漂亮吧。”五條悟向乙骨憂太攤開手。
乙骨憂太走上前來,将手放在對方掌心中央,溫暖的、輕柔的,那是五條悟給予自己的溫度。
五條悟牽着他的手走下台階,乙骨憂太順着手勢一看,幾十層石階的兩旁正盛開着豔麗的紅色山茶花。
在暗淡的天色,密布的白雪,天地模糊界限的時刻,那層層疊疊的紅,是如此刺眼,如同......那個夏日的午後。
嘹亮尖銳的蟬鳴随熱氣翻滾湧動,他的心又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動,體内的血燙得沸騰,肌膚卻寒涼如冰。
極端的熱與冷交融,令乙骨憂太忍不住去抱五條悟。
隻是牽手已經沒有辦法令他狂躁的心得到滿足,他心裡壓抑了太多沉悶的欲望,而唯一的窗口又離他這麼遙遠。
他們相差11歲,代表着五條悟永遠都會比乙骨憂太先走11年。
他行走的道路太順暢,步履輕盈,平庸的自己又将涉山過海,行至何等險境,才能跟上他的腳步,并肩前行呢?
“怎麼?冷着了?”五條悟低頭拍了拍他的臉。
“少爺......我.......”乙骨憂太想說那隻夏蟬,想仔細描述嘶啞的蟬鳴,可他說不出。
懸挂于天空的太陽,也能看見數億隻蟬中最不起眼的那隻嗎?
“我說你呀,什麼時候可以改改對我的稱呼呢!幹嘛總是少爺少爺的叫我!不都跟你說了,我不喜歡這樣!”
五條悟将自己的圍巾解開系在乙骨憂太脖子上,嘟囔着:“你是壞小孩嗎?為什麼總不聽我的話?”
“不是.....”乙骨憂太張大着嘴,明明想對他說的話有這麼多,卻總是啞口無言。
“叫我老師吧!這樣都比什麼狗屁少爺聽着舒服!”五條悟很滿意自己的傑作,還順帶理了理乙骨憂太的衣領。
乙骨憂太哽了下喉嚨說好,随後小聲的喚了聲:“老師。”
“嗯!這樣好聽多了!我們回家吧!”五條悟牽着乙骨憂太的手,三兩階梯并作一步躍下,笑呵呵地說。
乙骨憂太點了點頭,跟着五條悟一同笑起來。
下去的途中,五條悟拽着有些吃力跟着他的乙骨憂太搖搖晃晃,笑聲也起伏不平。
他問乙骨憂太還冷嗎?乙骨憂太搖頭說不冷了。哪怕隻是太陽的餘晖,也足以溫暖自己許久。
随後,他又談起了今日突如其來的降雪,住宅旁的美食,沒寫完的報告,一會說想去買甜點,一會又說要出任務。
這些事雜亂無章,沒有聯系跟邏輯,他的老師大約是閑散慣了,想到一件說一件。
但乙骨憂太很喜歡他這樣,他喜歡聽他說任何事情,他想了解關于他的一切,不知疲憊,永不厭煩。
靜默的注視着,長久、孤寂的注視着,想住進五條悟的眼睛裡,看清對方眼中的世界。
他說,今晚整個東京都在下雪。
雪落在他的睫毛、發梢、鼻梁與嘴唇,聖潔得如同一座行走的雕像,滿天遍地的白流淌着暗紅,他的藍色眼珠是天地間最明亮的色彩。
他順着他的視線,看見了前所未有的美麗。
寂靜的雪不僅落在世人身上,還覆蓋萬物,雪淹沒樹林、山丘、行道與建築。望不到頭的白投射着斑駁陸離的光影,那是萬盞的燈火。
乙骨憂太緊握五條悟的手,此刻,他的靈魂終于得到了平靜。
他不再痛苦或抑郁,如獲新生。
關于五條悟的所有,都仿若電影情節,隻有他們知道的相遇,時隔六年的重逢,來到東京的第一天便大雪紛飛。
“老師。”他叫住了五條悟。
白發男子轉身看向他,目光清澈澄明。
“在學校時,您認出了我。”乙骨憂太擡眼對視,“我們整整五年未見一面,有時……您是否會想起我呢?”
五條悟眨了眨眼,睫毛扇動,乘不住的雪花便從睫毛掉落,順着臉頰往下滑去,乙骨憂太覺得老師像人魚,掉了幾顆珍珠下來。
他沒回答也沒做任何動作,隻是伫立原地,半晌後才晃了晃腦袋将雪甩下,說道:“偶爾。”
乙骨憂太笑了:“真不可思議,您沒有忘記我。這麼久過去,您還能認出我,我們也算是有緣對嗎?”
“......算是吧。”五條悟的眼睛笑得眯起,表情卻有點難以捉摸。
乙骨憂太擡頭望天,長舒一口氣,在心中感歎:若夜夜都如今夜,每場落雪都能共賞,這樣的歸宿将令他毫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