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到關鍵組裝步驟了,明天讓南希去請個頂級工匠教亨利;上午和詹姆斯簽協議,下午僞裝成詹姆斯助手,陪他和索恩先生簽約,晚上參加威爾金森的慶賀飯局。
爐火正旺,穿着絲綢睡裙渡步的伊莎貝拉,停下來,呆立了會兒,從窗戶向下望去,深夜的玻璃窗蒙着薄霧,後院的銅質蒸餾器在夜色中泛着冷光,齒輪鍊條垂落如藤蔓。
恩,火是熄滅的,二月風大,她得每晚看一眼才放心,免得引發火災。
不對,哪裡不對,她扣着窗框将臉貼上玻璃。
院牆外馬路邊,懸挂油燈的光暈裡,确實立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在院牆上折出一道斜長的影子,不是她幻覺。
黑色圍巾纏住那人半張臉,帽檐壓得低,在面部投下陰影,幾乎看不到臉,唯有鼻梁折出道光,肩背線條利落挺拔,仰頭的姿勢像在觀看星辰,可角度分明正對她的窗口。
伊莎貝拉推開窗,泰晤士河的水腥味撲面而來,對上視線那秒,男人忽擡手調整帽檐,轉身離去,消失在了霧霭之中。
她最近總覺得怪,好似周遭有看不見的眼睛在窺視,難道就是這個人?
是有同行發現她在做蒸汽動力改良試驗了麼?
罷了罷了,隻能是之後更注意些,現在不要想了,睡覺王莎,你是要頂着黑眼圈度過人生最重要的一天麼?
自從來了倫敦,就夢回加班狗作息了,再不睡黑眼圈要遮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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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書房
詹姆斯拿出兩份十幾頁的《永不凋謝的玫瑰公司隐名代理協議》,自己簽一份,推給伊莎貝拉一份,仔細審閱後,她沾墨簽字,蓋手印。
代理關系分顯名與隐名,詹姆斯與她的合作模式屬于隐名代理,即詹姆斯以個人名義和合作商簽署合作協議,她則屬于《普通法》中的‘未披露委托人’。
根據普通法,合同簽署人(詹姆斯)對外承擔全部義務責任(如公司債務、違約賠償)。若合作方追究責任,理論上隻能向詹姆斯追索,伊莎貝拉無直接責任。
但因為簽了這份隐名代理協議,公司産生的所有債務或損失,最終還是會轉移到伊莎貝拉,由她實際承擔;而詹姆斯,則須将收益全數轉交,也不得擅自處置公司資産(如抵押、擔保),隻能按約定收取固定傭金或代理服務費。
伊莎貝拉之所以選擇隐名代理,一則此時的英國商業活動中,女性合夥人并不被男性投資者接受,二則信托财産本來就在受托人詹姆斯名下,之後的經濟活動都是他操作,反而方便。
詹姆斯收好自己那份代理協議,給她過目下午要和索恩先生簽署的合夥人協議。
這一個多星期以來,詹姆斯天天都在按照她的意思,和威爾森金介紹的投資商索恩先生談判。
和油鹽不進的威爾金森不同,這位索恩先生還是很好溝通,很配合的。商榷合夥人協議期間,積極配合驗資,也沒提什麼令她為難的要求,隻是在公司管理權上拉扯了一周,但最終也讓步了。
推進融資的這一月來,她深入了解了一下這時代英國的融資模式,才知道《泡沫法案》是禁止未經特許的股份制公司成立的,隻有東印度公司那種上層特許公司,才能用股份制。
也就是說,作為民間個人,她隻能依據《普通法》和《合夥法》,以合夥制運作公司。
合夥制是沒有誰控股這個概念的,所有合夥人承擔的都是無限連帶責任,她和索恩,或者以後的合夥人,無論出資占比多少,都對公司負‘全責’。
能通過協議約定的,僅僅是出資比例、利潤分配、管理權、退出機制。
所以她才會針對管理權,令詹姆斯和索恩先生扯皮了一周,同等全責下,銷售經營權她可以讓,但關系公司核心走向的内部管理絕對不能讓,哪怕對方表示可以追加出資,甚至願意讓渡利潤配比,她都堅決沒有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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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印度公司俱樂部 孟加拉廳
印度細密畫裝飾的廳室牆壁,都填充了羊毛隔音,窗戶也被覆上絲絨簾,連侍者都是聾啞人,以防止商業機密外洩。
配有黃銅保險箱的柚木雕花桌上,款放着協議文書、羽毛筆、印章等簽約用物。
啞仆放下印度馬拉巴爾咖啡,詹姆斯品一口,對身側人笑道:“德比伯爵夫人給我俱樂部金卡時,說是看在貝拉小姐的份上,敢情我這個老同學,倒頭來沾得是你的光。”
“那是伯爵夫人會做人,你們太熟了不用客氣,自然把人情給我才好。”
“要說會做人,還是你會做人,伯爵府就罷了,威爾金森特邀我們參宴慶賀,不全是看在和你投緣。”
“你就别給我貼金了,威爾金森不是說過,索恩先生是他很欣賞的那類人,晚上的飯局,明顯是你我都沾了索恩的光。”
門從外打開,啞仆引進兩位紳士,一位是穿着職裝的俱樂部常駐法務,另一位禮服考究領口雪白挺括,手持烏木鑲銀手杖的,是索恩先生。
臉上打着鉛粉,右眼輕微斜視,戴一頂浮着發粉的白色馬尾假發。
索恩先生端坐好,兩廂握手,為了方便隐秘交流,桌子設計的很窄,甚至能看到他皮膚上的浮粉,香水味撲鼻。可能是因伊莎貝拉着男裝,被默認成助理,對方并沒有問她的身份。
他看協議的眼神機敏,但卻很寡言,全程都是詹姆斯在詳解條款,他隻點頭。
半小時後,沒什麼疑問的索恩先生拿起羽毛筆,握筆的中指關節變形隆起,應是長期書寫所緻,他确實有一種端着的學者之氣。
協議上有四處需要簽字,索恩都嚴謹的依着劃線,簽上了Blake.Thorne(布萊克.索恩)
簽約後,俱樂部常駐法務作為彙票見證人,監看索恩簽發英格蘭銀行彙票,移交詹姆斯,詹姆斯直接持彙票去銀行兌現即可。
寒暄握手,詹姆斯笑道:“晚上威爾金森的私人俱樂部見,為我們燦爛的未來慶祝,到時候可要和你多喝兩杯,索恩先生。”
索恩笑着點頭,眼彎得擠成細縫,鉛白的臉被笑容牽扯皺起,掩飾着咬住下唇的局促。
......
侍者推開包鐵橡木門的門環,濕寒随兩人卷入威爾金森的私人俱樂部。
鉛色地毯鋪滿一樓地面,大廳的穹頂鍛鐵肋拱交錯,幾十個鐵藝煤氣燈高低錯路地懸垂着。
“請留意台階,有些齒輪卡榫是真的會轉。”
穿着鼠灰色禮服的威爾金森站在二樓平台,提醒仰頭的伊莎貝拉。
扶着鑄鐵欄杆上到二層,威爾金森引路,走廊灰牆被規則挖出格子,擺着各種機械,路過一節管道模型時,伊莎貝拉笑問:“這是為伯明翰供水系統準備的管道樣品?”
“什麼能逃過你的眼睛?貝拉女士。”
“哪座城市能逃過您的鋼鐵?威爾金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