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慎披着他的鬥篷,潮濕的烏發打濕了帽沿蓬松的絨領,不笑時眼眸像結了一層霜似的,目光觸及,卻總覺得隔了些什麼。
“我哪有。”虞望心虛地摸摸鼻子。
“……”文慎扭頭便走,不等他了。
虞望自知理虧,也不逼問他剛才想說什麼了,隻顧着追上去跟在旁邊,兩人在府中小徑并肩同行,深藍的天穹中彎月如鈎,明天想必是個晴朗的日子。
“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從弘文館回府有段路也這麼黑,你第一次走的時候還害怕,是我背你回家的,你還記得嗎?”
文慎冷聲:“不記得了。”
“真的不記得了?”虞望湊近他,“那次路邊蹿出一隻貓,你吓得差點哭出來,鬧着要回江南找柳姨媽。”
文慎臉頰滾燙:“你煩不煩?就這點事你要念到我死是不是?”
“呸呸呸,什麼死啊活的,天天把什麼晦氣話挂嘴邊呢?”虞望捂住文慎的嘴巴,正色道,“以後不準再這麼說。”
他說起以後,文慎臉上的熱意便慢慢消退了。他打開虞望的手,加快了步伐,他知道虞望一定會跟上來,可是也僅限這些日子而已,虞望終究會回到塞北的,他沒辦法在京城久留,他不回去,飛虎營群龍無首,飛虎營衆将都在京畿,皇帝怎麼可能睡得好覺。
他又要抛下他。
他也還是無法開口挽留。
——
文慎的卧房不在主屋,而是在西廂,這邊種了幾棵梅子樹,梅子熟時從窗邊就能摘下梅子。屋裡沒有點燈,文慎推門進去,熟練地從燈盞旁拿起火折子,吹燃托盤中的燈油,将屋内陳設映得十分明亮。
“你這偌大的府邸,都沒有幾個小厮丫鬟嗎?”虞望環視一圈,不自覺地皺起眉。房間裡空落落的,除了一張床什麼都沒有,衣物規整地疊在床尾,床上跟沒人睡過似的,一點褶皺都沒有。
“你這些年就是這麼過日子的?阿慎,你讀書把腦袋讀傻了?”
“這樣過日子怎麼了?你又管不着。”文慎故意拿話刺他,跟小孩子賭氣沒差,虞望拿他沒轍,隻好拿剛剛擦過身體的棉巾給他擦頭發,文慎配合地轉過身來,虞望解開鬥篷的帶子,将鬥篷搭在床上。
“明天我就讓陳叔過來,給你安排些在身邊伺候的人,把你這房間弄好一些,多添置些物件。”
“别胡鬧。陳叔是将軍府的老人了,你讓他來我這兒像什麼話?那位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怎麼忌憚你與我的關系。”文慎不答應,“而且我這兒什麼都有,隻是我嫌占地方,都讓護衛搬到主屋了,我平時都在書房睡,也不怎麼到西廂來的。”
虞望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我倆關系怎麼了?他要是嫉妒就快點重新投胎去找自己的青梅竹馬啊,再說了,他忌不忌憚關我屁事,我要是想造反,還用得着和你聯手嗎?還有你!天天睡書房?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娶了哪個悍婦把你趕出卧房了呢,怎麼?是官府文書重要還是你自己的身體重要啊?你本來身體就不太好,你現在這是要鬧哪樣啊?你這樣我怎麼放心——”
文慎盯着他,眼睛瞪得跟貓一樣。
“繼續說啊,怎麼不說了?”
虞望哽了哽,嘁了一聲,悻悻地捉住棉巾一角,有一搭沒一搭地給文慎輕擦發尾。
“虞子深,你要再講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就趁早從我府上滾出去,我還不想死。”
虞望不服氣地嘟囔:“有我在,沒人能讓你死。”
“不知天高地厚。”文慎輕聲罵他。
“是是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我倆認識這麼多年,你才發現啊?”虞望把他帶到床邊,壓着他的肩讓他坐下,一邊給他擦頭發一邊念叨。
他很少穿淺色的衣服,在外征戰灰頭土臉都是小事,一不留神傷了殘了血沾到衣服上不好洗,可如今他穿着文慎的寝衣,衣帶懶懶地系着,水藍色的綢料襯得他眉眼溫和不少,和鞑子口中那可止小兒夜啼的怪物一點也不搭邊了。
“這種話萬萬不可與旁人說。”文慎冷靜下來,不忘叮囑他,“再信賴的人也不行。”
“說得我好像能和别人說似的。”虞望屈起食指,輕輕在他額頭彈了一下,“我又不傻!”
文慎一下又被惹毛了,一把扯掉頭上的巾帕甩虞望臉上,虞望也不生氣,擠着他上床,一邊嚷嚷着“我錯了我錯了”一邊攬着文慎的腰把人抱得死緊,可憐巴巴地祈求道:“給我騰個位置好不好?我好累啊,阿慎……連着趕了三天夜路,就是為了早點回來見你……”
“說得跟真的似的。”文慎信了他才有鬼,“要不是皇帝急召,你能回來嗎?”
“……要是阿慎你說想我,我就一定能回來。”虞望盯着多年未見的好友,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梅子香,一股陌生的情緒在鼻腔醞釀着,導緻說話悶悶的,簡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這些年你連一封信都沒給我寫過。”
文慎沉默良久,對上虞望那雙黑漆漆的眼眸,心裡酸澀得不像話。半晌過後,他閃躲般地閉上了眼,敷衍道:“睡了。”
“喂!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現在說也不晚啊,我倆什麼關系,我又不是不原諒你!”虞望一會兒扯扯他的後領,一會兒捏捏他溫熱的臉,“喂……阿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