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能把你老師從這兒帶出去再來跟我急吧,太子殿下。”
虞望被文慎推開,心情很不好。宣帝年輕時一直沒有嫡子,太子才十七歲,出生時天降異象,五歲飽讀詩書,七歲妙解經綸,十歲頗有政績,自稱是天下第一學士文慎的得意門生,但在虞望面前,也不過是一個沒有實權的小鬼罷了。
“你……!”
“侯爺回去罷,此事與你無關。”文慎不想聽他倆吵架,扯了扯虞望濕透的衣角,尾音帶着深深的疲憊。
“為什麼是我回去而不是他回去?”
文慎無語:“他回哪去?這不就是他家嗎?”
“你也知道這是他家啊,趕緊起來,跪在别人家裡幹嘛?”
文慎不想跟他這裡吵架,他根本不知道這道聖旨意味着什麼,還以為是逢場作戲就可以糊弄過去的事情,事實上隻要讓步就是錯的,如果他真的以男子身份嫁進虞家,虞家列祖列宗都會因此蒙羞,虞家世世代代戰死沙場,這是要讓天下将士都寒了心。
“微臣雖與侯爺同住過一段時間,但微臣絕無龍陽之好,更不可能委身于男人,如果讓微臣和男人成婚,微臣隻能以死明志,來世再報答陛下知遇之恩。”
皇帝雖然離開了,但這裡處處是皇帝的耳目,文慎這樣說,便是真的抱了赴死的念頭。
也不知是誰傳出的消息,翰林院連夜起草奏折直呈養心殿,文淵閣官員皆以此旨逆道亂常為由乞骸骨歸鄉,一日之内朝綱震蕩,士大夫群情激憤,聯名上書懇請宣帝收回成命,太學殿外烏泱泱跪了一大片人,其中不乏六部長官和年事已高的閣老,京城百姓奔走相告,甚至酒館勾欄處也充斥着對此旨的不滿,虞将軍保家衛國,文大學士改革有方,文臣武将,内外興邦,都是足以彪炳史冊的功臣,何苦把他們逼到這個地步。
然而民意越是朝着虞文二人倒去,宣帝就越是堅持這道聖旨。君無戲言是一回事,從根源上解決掉虞文兩府對劉夏王朝的威脅才是最重要的。
婚禮還是如期舉辦了。
文慎絕食的打算在遇到虞望的那一刻起便顯得無比荒謬,虞望就是撬開他的嘴都要給他喂下去,那天更是不顧文慎的拒絕直接把人扛回了虞府,從那之後就一直養在府裡,哪兒也不許去。
文慎淋雨之後發了兩天的熱,虞望寸步不離地守在身邊,一邊端茶倒水一邊喂食擦身的,喊冷就抱喊熱就扇風,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虞望還沒這麼伺候過誰,結果這人一好就又嚷嚷着要進宮,虞望氣不過,又舍不得打他,隻好把他關在府裡嚴加看守,看守就看守吧,他又不放心,怕文慎幹出什麼傻事來,這幾天哪兒也沒去,就盯着文慎,兩個人就這麼互相折騰,誰也沒讨着好。
因為是天子賜婚,又是兩位大臣的聯姻,婚禮規制自然是前所未有,文慎曾經擔任過禮部尚書,現在的禮部尚書還是他親手提拔上去的,皇命不可違,他曾去請過欽天監占蔔,想求得一份二人成婚的兇兆,結果卦象大吉,星象也指示此事祥瑞。
禮部尚書被裹挾在政治漩渦裡别無他法,隻能盡力為曾經的伯樂準備一場空前盛大的婚禮。請期定為十月初十,迎吉納喜,百無禁忌,婚制依國禮,三書九聘,明媒正娶。初十當天京城官道處處龍馬金鞍,朱軒繡軸,火铳開道,人頭攢動,百姓奔走相告,滿城綢帶染紅天際。
飛虎營嫡系将領護送花轎到虞府,盡管他們都知道花轎是空的,文慎不願坐轎,也不願穿嫁衣,一來就給鎮北侯府一個下馬威,侯爺以後這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
花轎從正門擡入府中,虞望急忙扯下身上的紅綢,跑回東廂房看文慎的情況。他砰地一聲撞開門,文慎又坐在角落的軟榻上喝酒,聞聲擡眸瞥了他一眼,目光掃過他身上的玄端婚服,意味不明地冷哼一聲,拿起杯子将梅子白一飲而盡。
他散着發,臉色蒼白,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坐在那裡,虞望歎了聲,走過去從他手中搶過酒杯,将榻上的狐裘披在他身上,衣襟系緊後順勢捧起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才問:“用過早膳了嗎?”
文慎沒回答,也沒讓他放手,好像覺得很疲憊似的,在虞望炙熱的手心裡難過地閉了閉眼。
“哎老天——好了好了,委屈我們阿慎了。”虞望在他身邊坐下,緊緊摟着他,低聲安慰,“餓不餓,我讓永吉拿屜點心過來。”
“不餓。”
“多少吃一點。”虞望讓永吉去跟廚娘說一聲,順便熬點銀耳蓮子羹,文慎最愛喝這個,虞府的蓮子都是江南文府送過來的,曬幹保存着,偶爾才拿出來烹饪。
“柳姨媽和芙蓉姐今晚就到京城,你要這樣去見她們嗎?阿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況我根本不會因為此事嘲笑你,奚落你,折辱你,我們還像以前那樣過,隻不過多了一層世俗的關系而已。”虞望深深地注視着他淺色的眼睛,“不這樣的話,難道你希望我謀反嗎?”
“你不會謀反的。”文慎靠在他肩上,像小時候那樣,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他的長睫尾端是微微卷翹的,頭發也是,薄唇緊抿時依然有一點微笑的弧度,細長的眉尾有一顆淡紅的小痣。
他的長相其實偏秾麗,第一眼就覺得是副頂好的皮囊,但無奈本質冷淡,又喜歡在官場上裝出一副溫潤謙和的模樣,和他相處久了總有種汗毛直立的感覺,根本顧不上欣賞美貌。
這也是林鶴厭惡文慎的原因之一,簡而言之便是太虛僞了,一不留神就成了他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