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望聞言深深地看向他,明明兩人挨得這般近,他卻總是覺得看不清、看不透、看不穿。從江南來的,長在幽僻水汀的毒草,腰邊墜着的梅子核,襟口瑩潤的珍珠扣……他捉住文慎骨節分明的手,真的聽他的話,一路仔細地嗅聞上去,像暴雨中濕漉漉的獵鷹在領空沉默地盤桓。
文慎知道他不高興,好心讓着他,可這人居然伸手來解他的襟扣。
“子深……不要這樣。”文慎自然不讓他解,以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其實不要說解個扣子,一同沐浴的事以前也幹過,可文慎打心眼兒裡明白,如今這些事做起來,和以往不一樣。
“不要怎樣?我隻是在檢查你喝沒喝酒,你把自己藏得這麼好,我怎麼聞得出來。”虞望義正辭嚴,一派正義凜然的樣子,薄唇往下抿,看着就是還沒消氣。
文慎隻是動搖了那麼一瞬,就那麼一瞬,虞望就粗暴地扯開了他衣襟上那顆漂亮的扣子,露出弧度美好的脖頸和大片雪白的肌膚。
虞望垂眸,壓下眼底的血色,高挺的鼻梁抵近那溫熱的、不住跳動的頸脈,喉嚨裡溢出亢奮的、無可抑制的粗喘,可眼前浮現的卻是戰場上血噴三尺的殘屍,漫山遍野哭聲震天的猩紅……八年鏖戰,他連夢中都是流不盡、數不清的苦血枯骨,塞外冰冷的月,映在目之所及的天際,仿佛結滿了霜。
“阿慎,你身上好熱,别動……讓我抱會兒,讓我抱會兒,我要死了。”虞望的抱不是輕輕地抱,而是像要把對方揉進骨血一樣野蠻地往懷裡壓,摟住他的側腰不容分說地把人往腿上抱,這截石子路剛好馬車又颠簸,文慎本想推開他,見實在推不動,又不想在他懷裡颠來倒去的,心一橫,反手抱住虞望的腦袋,把他按在自己頸窩,不動了。
虞望的唇,就那樣貼在他單薄脆弱的頸側,這時候文慎才發現他的唇是那樣涼,沒有一點溫度,和昨天強吻自己時完全不一樣。他怔怔地低頭看他,正好虞望也擡眸望着他,深邃俊逸的臉上竟然血色全失,眼神也有些遲鈍。
“子深!”文慎一着急就忘了要和虞望保持界限,忘了要斷了虞望的念想,忘了重重顧慮和層層考量,隻關心世子哥哥是不是又犯了病,急聲說話時連嗓音都失了調,“你怎麼了?哪裡難受?——陳叔!”
“好了,别大驚小怪的。”虞望親了親他的頸側,從他頸間擡起頭,仰臉蹭了蹭他的前額,“阿慎乖,來,給我親一下,親一下我就不難受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不要想蒙混過關,到底怎麼了,你得跟我說啊,怎麼可以瞞着我?”
“你不也有很多事瞞着我嗎?”虞望說出這句話,語氣中有着直白的挖苦,以往他對文慎不可能這樣說話,可他一想到文慎也曾對他說過這樣無情的話,一想到文慎一邊質問他一邊瞞着他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他就怒不可遏,痛心不已。
“……你調查我?”文慎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眉心微蹙,眼神中除了愠怒和責備,還有幾不可察的慌亂,“你說過虞府九衛不會用來對付我的。”
“沒調查你,調查案子呢,不知道怎麼就牽涉到你了,這還成了我的錯嗎?”虞望盯着他,鮮少用這樣訓斥的口吻跟他說話,“以前是我心軟,沒有替柳姨媽和文叔叔好好管教你,這倒是我的錯。我不管你在謀劃些什麼,已經做了些什麼,就此打住,沒有人再能查到你頭上,但如果你還不把自己的安危當回事,到時候可别怪我對你太狠心。”
所謂望山堂,如今發展勢頭再盛,也不過是近幾年才崛起的江湖組織而已。虞府從數代以前就秘密培養的暗衛機構,早就在百餘年的積澱中習得并獨創了多門秘法,涵蓋精密刺殺、要員保護、情報滲透、案件偵查、方劑醫術等多個領域,而數百名暗衛中,僅有九人能脫穎而出,侍奉在家主身邊。
當年陰山圍獵,好在有這九人在虞望身旁護救,虞望才沒有落得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文慎是見過其中幾位的,九歲那年,東廂那場大火,他把虞望背出去之後,在人群中确實看見過幾個黑色的影子,他們居高臨下,冷眼審視着年幼的他,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虞望身邊還有着這樣離奇的存在。
“你在說什麼,怎麼又牽扯到案子了?我倒是一句也聽不懂。”文慎料定虞望隻是在詐他,這一局天衣無縫,虞府九衛頂多查到江南,江南籍貫的官員那麼多,誰敢把罪名加到他文慎頭上?
虞望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忽地仰起下巴在他那倔強而柔軟的嘴唇上親了一口,文慎都做好了和他争論的準備,冷不防被這樣偷襲,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你……!”
“你最好是真的聽不懂,阿慎,你知道的,我什麼都可以幫你做,什麼都可以寵着你,讓着你,可我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你對我撒謊。”
“閉嘴!你不要以為一邊放狠話一邊輕薄我,我就會被你耍得團團轉。”文慎捏住虞望的下巴,又急又惱,“我昨晚就跟你說過了,再這樣親我,我就再不理你了,你是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
“笨阿慎,我這才不是親你,這怎麼能算親呢?昨晚那種才是親呢。我這就是嘴唇碰一下而已,我不舒服,你沒感覺到嗎?你嘴唇熱熱的,我有點兒冷,想借一點你的溫度而已。”
文慎:“……哪兒不舒服?讓你的暗衛出來給你看看。若是需要我回避,我可以先下馬車,反正離府也沒多遠,走回去也很快。”
“你看看現在多晚了?你以為暗衛就不需要休息嗎?又不是想叫出來就能叫出來的。”
“那傳禦醫,禦醫總還在太醫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