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後,槿莺照例為沈時臻換藥。
往日靈巧的雙手今夜格外滞澀,燭火将她緊抿的唇線映得忽明忽暗。低垂的睫羽在眼下拓出小片的陰影,這般眉間凝愁的模樣,任誰都能一眼瞧出她低落的情緒。
是因他明日要辭别一事嗎?
沈時臻靜默凝視,終是率先打破這驟然沉悶的寂靜。
“家業已歸,恩情兩清。不過這些日子承蒙收留,若姑娘尚有未了之事,可直言。待我歸來,必當償還。”
他話音剛落,便見那雙水眸輕顫地擡起。
水汽氤氲而開,薄薄的霧霭在眼底流轉。
“仙長可否……帶我同行?”
屋内燃燒的柴火發出輕微的噼啪聲,躍動的火光将兩人身影投在土牆上,忽大忽小地搖晃。
沈時臻萬分不解:“家宅田産俱在,姑娘為何還要同我離開?”
“我怕……”槿莺欲言又止,聲音輕得幾乎要消散在空氣中。
“李全貴一家已不敢再欺辱于你。”沈時臻出言寬慰。
槿莺輕輕搖頭,發絲随之微微晃動:“仙長,您不懂凡人之事……僅僅是您離開的那幾日,村子裡便謠言四起,蜚短流長。如今您歸來後又要再度離去,且一去不返……”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含在唇齒間:“那些人不知又會如何肆意編排于我……”
沈時臻不甚在意:“臨行前,我會抹去他們關于我的記憶。”
貝齒深深陷入下唇,槿莺胸口翻湧着說不出的郁結。
這榆木腦袋!
她都已将話說得這般直白明了,這天命之子竟還像個不解風情的呆子。
原著中李瑩分明是被他主動帶走的,難道自己當真與李瑩相比,毫無魅力可言嗎?
還是說,是缺少了某個最為關鍵的劇情,才導緻如今這般錯亂的局面……
紛亂的思緒在腦海裡糾纏,她必須設法補全這錯亂缺失的環節才行。
沈時臻望着少女驟然黯淡的神色,眉峰微蹙,不明所以。
明明已給出解決之策,她為何反而更加的悶悶不樂?
次日,天還未亮,槿莺已踩着露珠潛入深山。
她記得清楚,原著中那個凡女初見仙姿玉質的天命之子時,便已芳心暗許。
為采靈藥救治受傷的仙長,她曾數次獨闖深山。沒想到一日,竟陰差陽錯地采到一株含媚毒的靈草,緻使天命之子誤中情毒……
情毒發作之際,凡女褪盡羅衫,以處子之軀為仙長解毒。天命之子因而生愧,将她帶離了村莊。
但其實,那株“意外”的毒草,實則是她的精心算計。
這位谪仙般的仙長,不過是困獸般的少女,拼死也要抓住那道照亮深淵的光。
但仙凡之别如同天塹。
唯有虧欠……
以清白為鎖,以恩情為鍊,才能在他心中種下永遠的虧欠,換得他長久的憐惜。
踏着嶙峋山石,槿莺腦海中反複推敲着自己能記住的原著劇情。
天命之子的傷勢恢複之快遠超預期,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
若要按原著發展,自己必須也如李瑩那般,借助媚草和天命之子建立起特殊關系。
隻是這媚草長什麼,原著中對此語焉不詳,連最基本的特征描述都未曾提及。更别說,這段文字傳入她腦海時,本就是大面積的“口口”。
“橫豎都是草……”她咬唇嘟囔着,索性将沿途所有可疑的植株都胡亂塞進竹簍。
繡鞋早已被泥漿浸透,在陡峭山徑上留下一串歪斜的腳印。
正當槿莺俯身去采一株泛着詭異紫光的野草時,頭頂突然傳來一聲“咔嚓”的脆響。
槿莺猛地擡頭,隻見一塊被雨水浸泡而搖搖墜下的巨石直直地朝着她滾來。
她條件反射地側身躲避,誰知慌亂之中竟被一根藤蔓絆倒。天旋地轉間,身體不受控制地沿着陡坡翻滾而下。
她本能地蜷縮身體,雙臂死死護住頭臉。粗糙的樹皮擦過裸露的肌膚,尖銳的石塊在腰間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直到“砰——”的一聲,後背重重地摔進了一處山窪裡。
槿莺急促地喘息着,緩緩松開護住頭臉的雙手——幸好這張臉完好無損。
可除此之外,她簡直狼狽得不像話。
衣裙被樹枝劃得支離破碎,泥漿混着血漬黏在皮膚上,手臂和小腿布滿細密的傷痕,活像剛從荊棘叢裡滾過一遭。
散落的藥草七零八落地陷在泥裡,在她周圍鋪開一片狼藉。
成為李瑩後,槿莺從未這般狼狽過。萬萬沒想到已經熟練使用的人類四肢,竟會在關鍵時刻這般不靠譜!
怎麼走路還會被藤蔓絆倒!
她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現在就爬上去把那根該死的藤蔓連根拔起,再剁成碎段!
緩了好一會兒,槿莺才勉強撐起身子,然而右腳剛沾地就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試探性地轉了轉腳踝,鑽心的疼痛瞬間如無數根針紮,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破身子……”她咬牙切齒地咒罵着,正準備調動體内好不容易儲存起來的妖力療傷時,不遠處的灌木叢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心情本就不爽的槿莺微微眯眼,隻見一隻體型龐大、毛色灰黑的野狼緩緩踱出草叢。
它龇着森白的獠牙,兇狠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她,喉嚨裡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正屬于生氣的時候,來了個撒氣桶!
一個沒開智的畜生,也敢妄圖吃姑奶奶我!
她唇角揚起一抹輕蔑的弧度,指節輕旋間發出“咔咔”脆響。就在野狼淩空躍起的瞬間,她五指如鈎,淩厲的爪風直取那畜生的咽喉……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