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臻目光落在她遞花的手上。
虎口和掌心處結着新繭,食指關節有燙傷的紅痕,像是揉面時被蒸籠燙的。
許是見他沒有立刻收下,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似是害怕他不肯收下,又似在積攢勇氣,再一次擡起了手臂。
沈時臻猶豫後,終是伸手接過。
禦劍前,他聽到她問:“仙長以後……會常下山嗎?”
他不再回答,直接禦劍離去。
待沈時臻的身影消失在天際,槿莺眼底的愛慕神色,像被一陣無形的寒風吹散。
那束看似普通的藍紫木槿,是由槿莺的一片本命葉所化。
以沈時臻元嬰境的修為,若靜心查探定能發現端倪,偏她這分身之術最擅與周遭氣息相融。隻要不是煉虛境以上的強者,是極難洞察到這種與環境和諧共生的氣息。
她的目的就是借着這個分身,不動聲色地監視着沈時臻的一舉一動。
隻是唯一的問題是……沈時臻真的會把這束木槿帶進他的洞府嗎?
應該不會在半空中就把它給扔了吧……
槿莺滿心忐忑時,沈時臻已然禦劍回到了洞府。
沈時臻的洞府在靈氣馥郁如霭的山峰之巅——望道峰。
洞口被一層若有若無的靈霧所籠罩,四周布設着強大的隐匿陣法,使得洞府與周圍的山石相融無間、渾然一體。
若非他本人的靈識開啟,哪怕是化神以上境界的強者,都無法踏入分毫。
隻是,沈時臻不知的是,在他攜花踏入時,隐匿陣法察覺到了活物氣息,也自動把木槿花的氣息納入了可通行的範疇内。
沈時臻洞府的内部構造極為簡單。
核心區是修煉室和儲物室,陳設也極為簡潔,此外便是平日裡甚少啟用的煉丹室、煉器室與會客廳。
在拿着花束踏入洞府後,沈時臻才猛地回過神來。
自己為何竟真将這花帶了回來……
木槿莺朝開暮落,明日便會凋零,哪怕洞府内靈氣充沛,也多活不了幾日。
便也作罷了現在就扔掉的念頭。
巡視洞府一周後,沈時臻拿着花束步入會客廳。
僅有一方石桌、幾隻石凳,以及牆壁上挂着一幅古舊的山水畫,山水之色皆為冷調。
由于三百年來,沈時臻鮮少會客,導緻整個會客室的四壁依舊潔白如雪,空蕩蕩的場地映照着室内寥寥無幾的物件,滿是空曠冷寂。
環視一周後,角落裡,一個空置的花瓶孤孤單單地立在那兒,落了薄薄的一層灰塵。
沈時臻蓦然怔住。
刹那間,他似是想起了一些三百年前陳舊的往事。
他為何會認識木槿……
他的娘親鐘愛養花,曾悉心照料出一片花園。
花開時節,滿園芬芳,她會抱着他坐在花架下,輕聲哼着江南小調,是他童年為數不多的溫馨記憶。
然而,修真之人,需斬斷塵緣。
其中,親情首當其中。
年僅十二歲的他,不惜違抗師命,也要偷偷地下山去見母親,誰知卻得知了母親早已在半年前離世的噩耗。
母親離世後,院子裡的那片花田因無人照料,日漸枯萎,在他回來的那一日早已滿目瘡痍,隻剩下枯敗的殘枝、叢生的雜草布滿在幹裂的泥土裡。
那日,他哭着将唯一一株奄奄一息的木槿從雜草中救出。
他帶回洞府,試圖養活。
那朝開暮落的花兒,竟奇迹般地被他救活了下來。
可不過半月,便被師尊發現,怒而将花付之一炬。
那時的他,滿心隻剩下了不懂與怨怼。
不懂為何不能見母親?為何要割舍親情?為何連養母親鐘愛的花、思念母親都成了奢望……
為何……為何……為何……
他有無數個想不明白的地方。
如今回首,隻覺當年的自己心性太過稚嫩。
沈時臻閉了閉眼。
這些塵封三百年的記憶突然浮現,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
恐又是那縷分身作祟。
還是扔了吧。他想。
但伸出去的手,似有千鈞之重,最終還是沒有舍得。
沈時臻輕歎了一口氣,緩緩解開包裹花束的布帛。
“嗒——”
一條淺紫色的劍穗滾落而下。
橢圓的紫玉泛着溫潤的色澤,同色的流蘇頂端挽着一個小巧玲珑的金色蝴蝶結,兩顆小巧圓潤的白玉珠子,盈盈垂墜于下方,發出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