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知沈時臻離開靈佑城,槿莺便遣散仆從,收拾行囊登上了前往金陵的雲舟。
不過一日光景,她便尋到了天衍宗所在。
這座倚金陵靈脈而建的修真大派,與靈佑城不過咫尺之遙。護山大陣流轉的靈光如星河倒懸,将整座城池籠罩在淡青色的結界中。
這一路上,茶樓酒肆裡最熱鬧的話題,總繞不開天衍宗的兩位傳奇:五百歲的玄風真人以化神境之姿執掌宗門,令天衍宗穩坐修真界頭把交椅。
而其唯一的師弟扶光劍尊更是驚才絕豔、聲名赫赫,未及三百歲便問鼎煉虛,寒霜劍出時九州同震,不愧是身懷劍骨的救世之人!
搬家至金陵城後,槿莺便日日蹲點在天衍宗山腳。
這附近地價寸土寸金,她咬牙斥重金,才買下山腳的一間桦木小屋。
木屋雖質樸,但屋後那片閑置荒地,被她精心開墾出一小片斑斓的花海。
不僅将曾經采摘的靈草全部移植到花田裡,她還在挑選一些嬌豔欲滴、品類各異的鮮花種了進來。
——從李家村裡帶來的靈草泛着瑩藍微光,新栽的紫雲英與金盞菊交相輝映,連房檐都垂着瀑布般的淩霄花。
随後,槿莺學着靈佑城小販的模樣支起攤子,脆生生地吆喝售賣起了花,以及各種味道的鮮花餅。
“新摘的朝顔花,十個銅闆一束~”
“玫瑰餡、茉莉餡的鮮花餅,走過路過莫要錯過~”
暮雲緩緩消散,與此同時,天衍宗巍峨的山門前,一盞盞绛紗燈次第亮起。
天洐宗的弟子們迎來難得的休沐,正三三兩兩踏着爆竹聲下山,結伴遊玩。
山腳下新開張的花鋪,嫣紅姹紫,實在惹人注目。
山上靈花靈草随處可見,何須要來買這家店的花,偏這間花鋪别出心裁,竟将凡花與靈草混着酥油烤成甜餅,裹着靈蜜的甜香勾得人挪不動步。
攤主竟還是一位毫無靈力波動、嬌弱甜美的凡人少女。
“仙長嘗嘗新出爐的牡丹餅?”
槿莺掀開蒸籠,氤氲熱氣裡露出張冰肌玉骨的小臉。
她早褪去李瑩那層麥色皮囊,如今幾個月的幻化下,杏眼含春水,櫻唇點朱砂,青絲間别着朵嬌豔欲滴的夕霧花,簡直是個雪堆玉砌的美人兒。
不過甜甜軟軟喚幾聲“仙長”,便哄得一衆愣頭青弟子面紅耳赤、心跳加速,稀裡糊塗下就将腰間靈石袋盡數倒空,隻為博佳人一笑。
于是短短兩日,槿莺憑借着甜言蜜語,從這些涉世未深的弟子口中,套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以她如今凡人的身份,想要見到那位深居望道峰的親傳弟子,簡直比登天還難。
望道峰是扶光劍尊的地界,未得許可不得擅入,而沈時臻鮮少外出,衆多内門弟子都未見過這位生人勿近的親傳師兄,更遑論她這個初來乍到的外人。
好不容易逮到一位昨日見過沈時臻的内門弟子,結果對方把他的親傳好友一把拉過來,槿莺一瞧。
好家夥,竟就是顧千舟……
“我這就傳訊給沈師兄……”顧千舟剛要動作,衣袖卻被一雙微顫的柔荑攥住。
“千舟哥哥别……”少女仰起淚光盈盈的眸子,“莫要因我打擾沈仙長清修……”
實則,心底巴望着顧千舟能快些轉達,好引得沈時臻現身相見。
這些日子她早已探聽清楚——像天洐宗這般底蘊深厚、規矩森嚴的大型修真門派,凡人若想當雜役弟子,既無特殊技藝又無背景,簡直癡人說夢。
即便僥幸入選,終日不過做些灑掃烹煮的活計,連外門都難進,更遑論望道峰。
她隻能寄希望于顧千舟把話傳到後,沈時臻能直接來見她。
但她心底又不免泛起絲絲憂慮。
萬一沈時臻得知後,依舊置若罔聞怎麼辦……屆時,隻能另尋他法,想法子混入天衍宗了。
就這樣悶悶不樂地在花田裡澆花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如天外梵音般飄臨:“既已在靈佑城安居,又為何要來金陵城?”
槿莺一怔,猛然擡頭,正撞進一雙霜雪凝成的眸子。
沈時臻不知何時立在花架旁,晨光為他清隽疏朗的身影鍍上金邊,卻化不開眉眼間凝着的寒霧。
他神色疏冷淡漠,身後那片虞美人無風自動,槿莺眼眶瞬間泛紅。
“靈佑城雖好,可我人生地不熟,在這外頭,隻認得仙長你們。”
指尖無意識揪住心口衣襟,她委屈的聲音不自覺輕弱幾分:“天衍宗是四大仙門魁首,金陵城有着全修真界最厲害的護城大陣,應當比靈佑城更安全……想着能時常見到你們,便搬來了。”
見她這般模樣,沈時臻冷峻的神色不禁微滞。
他眉峰微動。三百年來頭一遭,竟耐着性子解釋:“靈佑城毗鄰人間,米糧布帛皆按凡人市價,适宜凡人安居樂業。而金陵城不同。”
“此地修士雲集,物資多圍繞修士所需供應。但凡沾上靈氣,價格水漲船高。一個略帶靈氣的靈麥饅頭,便要耗費凡人一月所得,一壺靈茶更抵得凡人半年嚼用。”
“哪怕隻是低階法術的餘波,稍有不慎,便危及凡人的安危。此地更是天衍宗的山腳,随便一道劍氣餘波便能掀翻你的屋頂。”
“眼下這些弟子買花吃餅,不過是節慶使然、好奇心作祟。待節日一過,往後生計,你可曾思量?僅靠賣花,何以維持生計。”
清冷的嗓音将修士與凡人的天塹一一剖明,卻見少女眼圈更紅了,聲音輕如蚊蠅:“我……我沒想那麼多,我隻是想待在仙長所在之地,隻是想離仙長更近一些……這般……不可以嗎?”
尾音散在風裡,輕得像揉碎的花瓣。
沈時臻被她如此直白的回應噎住,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他薄唇緊抿,半晌才呼出一口寒氣,神色重歸冷峻:“你既執意如此,我不再多言。恩情已還,是你不願。往後禍福,皆與沈某無關。”
他清冷地撇清關系,禦劍便要離去。
就聽到身後傳來少女軟糯的聲音:“仙長,我做的鮮花餅很好吃,你要帶一些走嗎?”
新蒸的甜香随風飄來,他頭也不回:“不必。”
“那仙長,我可以送你一束花嗎?”
不顧他滿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離,她期期艾艾地遞上一束木槿。
花束被一塊素淨的布帛細緻包裹,唯有頂端露出幾枝藍紫色的花朵,殘留着晶瑩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