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而熟悉。
咫尺而迢迢。
當真是世事難料,他竟會和一個身負魔骨的人攜手抗敵,而她似乎和自己曾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那麼,他們之間的相識究竟是善緣……還是惡劫呢?
他叩問自己的心。
腦海浮現出許多畫面,最後定格于幻相中的那一幕,他眼中閃過一絲自然而然的笑意,和煦的風拂過心間。
他想,至少在此刻,是緣吧。
不需顧及他人,又沒有墜月谷的結界壓制,祁桑不再隐藏自己體内的魔氣,從容快步間,周身魔氣熾盛升騰。
星月漸漸隐沒,唯餘天衍劍令在半空亮出的微茫長久不滅。
兩人行到林中的一處空地,祁桑突然頓住步伐。
她停步回身,将劍橫在身前,意氣風發地笑道:“找到它了。”
她的左手握緊鋒利的劍刃,向下寸寸劃去,血浸透劍身,引得劍鳴不止。
對上淵罅裂口,不能有任何保留。
祁桑擡起手臂,将七業往地上重重一插,借由劍身向地面灌入魔氣,視線環視一圈後,眉頭不由蹙起。
霧氣濃郁,那空中黏膩的水汽正不斷向兩人壓過來。
她朝晏淮鶴望去,他的神情也沒有輕松到哪裡去。
祁桑眨了眨眼,心中已有大緻的對策。
晏淮鶴的視線與她的交錯,相顧一瞬,雖無言,卻也在須臾間心領神會。
緊接着,他向前邁了半步,雙腳稍稍錯開,腳尖在地面劃過一個半圓弧形。同時,他擡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口中無聲念出艱澀難懂的字音。
衣袂無風而動,他的周身浮現數道咒文。同一時刻,離厭劍随意動,騰空而起,帶起百道劍影圍着天衍劍令形成一道氣勢磅礴的劍陣。
劍影紛紛,清聖的劍氣與肆意的魔氣纏繞,彼此竟未産生排斥,而是配合無間,齊力朝這幻陣施壓。
一寸,又一寸。
隻聽到“咔嚓”一聲,此地空間猶如鏡面破碎般轟然裂開。
霧氣消散了些,而在他們二人眼前倏然現出一道旋動漆黑氣流的空間裂縫。
一團漆黑舞動的霧氣從裂口中掙脫出,霧氣在半空緩慢凝聚成形。
祁桑感應到熟悉的氣息,有些意外,而意外之中又激起一絲興奮與沸騰的殺意。
這霧氣背後之物正是常丘茫海從屬一階的蜃蛟,此物名喚彌樓,早些年對上這東西時,自己險些喪命。
彌樓乃是人身蛟尾,此刻瞧着,他的外形看上去沒什麼太大變化,如缸口般粗壯的尾巴在空中盤踞幾圈護住那道裂隙,漆黑的鱗片閃着寒光,不停翕張。
而他那張人臉上卻是多了數道詭異的紋路,臉色越發慘白,越發不似常人。
這是快要進階了不成?
祁桑沒來得及猜測更多,彌樓發出一陣怪異的“嗬嗬”聲,擺出扭曲的姿态,傾出上半身來打量他們。
他口吐人言,半黑半藍的瞳孔眯成一條豎線,一字一頓道:“讓我仔細看看,嗯……這莫不是天衍劍令?原來竟是陸吾的大人物!二位尊安,吾名彌樓,奉狐君之令看守此道裂口。既然相逢,便是有緣。
“便以一個美夢,換取諸位的性命。此等交易,稱作公平。”
而後,他微微欠身,向他們兩人見禮,溫聲說:“那就請吧,兩位貴客。”
啧,又是這副做派。
彌樓的語氣溫潤,若是不去看他這讓人感到驚悚的模樣,好像也确實有模有樣,像個人了。但若細觀,他眼神裡全無半點溫和可言,隻有無邊無際的破壞欲。
這些東西最初隻會以野蠻暴力的手段破壞封印以及毀掉入目所及的一切,可後來,它們在與仙魔長久的對壘中,慢慢成長,到如今口吐人言、化作人形,學着模仿人的一舉一動,甚至潛伏在人間伺機而動,也不過幾千年的時間。
有人惶恐于它們的聰慧,這般危險之物若不能盡除,天下蒼生恐将盡數滅于它們之手。
有人卻欣喜于它們的變化,認為它們并非無藥可救,倘若加以引導,或許能令它們改邪歸正。
可惜的是,這些東西雖學作人的語氣,内裡卻是一個十足的、毫無感情的怪物。
衆生有靈,靈智中又得自然造化滋生魂魄,進而明悟七情,規束六欲。
祁桑最不喜淵罅生物這不倫不類的模仿,衆生有情,連被喊打喊殺的魔類也有七情六欲。但淵罅不懂,它們連蘊藏情感的魂魄都沒有。
情絕不是能學來的,一味的模仿也不過照貓畫虎。
在她看來,彌樓的樣子可謂是醜态畢露,令人作嘔。
祁桑嗤笑一聲,不由得搖了搖頭,伸了個懶腰,語氣由戲谑漸轉肅冷:“欸,在魔界鎮裂口,出了魔界還是要收拾淵罅的東西,看來我和你們這些東西還真是有緣,你覺得呢?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