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直了!”
後膝窩挨了一腳,他重重砸在雪堆裡。擡頭時,正對上一盆燒紅的炭火。炭塊噼啪爆響,濺起的火星子落在他的睫毛上,燙出一縷焦糊味。
管事從炭盆裡抽出烙鐵。
聞禮之瞳孔急遽縮小,他不住地向後退去,身後府兵的壓制卻如同鐵鉗。
那鐵釺頭是特制的,一個倒寫的“奴”字——據說這樣烙出來的印記,連閻王爺都認得出。鐵尖燒得透亮,在雪光映照下泛着詭異的橘紅色,像蘸了朱砂的判官筆。
“老實點。”管事的聲音混在炭火噼啪聲裡。“罪人該有點罪人的自知之明,新來的牲畜——”
“嗤——”
“——就該受着主子賞的記号。”管家在聞禮之的慘叫中補完後半句。
白煙從他胸膛上升起,皮肉焦臭猛地在冷空氣中炸開。他的指甲摳進雪地,摸到某個尖銳的冰棱,攥緊。冰化了,血順着掌心往下淌,在雪地上滴出一個個小洞。
管事揪着他的頭發往後扯,“知道為什麼選這個位置嗎?”烙鐵又往下按了半寸,“日後就算穿着衣裳,一彎腰——”
炭火突然爆響。
聞禮之在劇痛中聽見遙遠的笑聲。是阿鸾在笑,還是他自己?夢裡的墨香味越來越濃,他忽然想起父親最後那個眼神——硯台砸碎時,飛濺的墨汁像一群驚飛的烏鴉。
一巴掌甩在聞禮之臉上,疼痛使他回過神來。“管事的問你奴名,聽不見?”
聞禮之仰起頭。一雙眼睛不帶任何情緒地直視管事。
“文硯。奴名文硯。”
一片雪花落在新烙的傷口上,發出細微的滋滋聲。
四下又是柴房模樣。月光從窗棂漏進來,在地上畫出一道道銀栅欄。
聞禮之摸索到牆角,指尖突然觸到凹凸的刻痕,似乎還有些識别不清的話語。想必是前幾任奴隸計算刑期或是寄托希望所做。
他換了一個能使疼痛減緩的姿勢,靠着牆壁,脊背挺得端正。指甲在那塊磚石上輕刮着什麼,正是聞家核賬時所用算式。
“在寫什麼?”
一道聲音自窗棂外響起。
聞禮之正默書的手觸電般彈起。他下意識向牆角縮去,審視眼前少年。
雪光透過窗棂,将少年的身形割裂成明暗交錯的碎片。
他斜倚在廊柱上,一襲胭脂紅袖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衣擺金線繡的螭紋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聞禮之有些錯愕。少年生得極豔。五官秾麗,眉飛入鬓,眼尾上挑,唇色殷紅,是副當之無愧的好面皮。
最紮眼的是那條束發的紅綢帶,在夜風中飄搖。
少年向前逼近幾步。“是數術?”
等待片刻後見聞禮之不發一言,少年臉色瞬間陰沉。紅綢發帶垂下來,幾乎掃到他鼻尖。月光在那雙鳳眼裡淬出金褐色的毒,尚未褪去清亮的音色此刻壓着,涼薄得像碎冰。“我在問你話——賤奴,管事未教你規矩?”
不等聞禮之答複,少年話鋒一轉,語氣甚至帶上些玩味笑意。“會數術的奴隸?有趣。”
指尖自下巴劃上聞禮之的面龐。少年喃喃低語:“會數術的奴隸,會算賬的奴隸……名字?”
随後手指用力,擡起聞禮之的頭。
聞禮之喉結上下滾動一圈。他不與少年對視,恭順地把眼眸低下,眼底靜得像潭死水。
“奴名……文硯。”嗓音幹澀。
刺痛自鬓邊傳來,少年的指甲刺得他皮膚泛白。指甲劃過,一點血珠濺在少年指尖。
“錯了。”少年俯身,呼吸噴在他顫抖的睫毛上。
“你應該說——
‘求世子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