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懸在紙壁上良久,最終隻畫了道歪扭的線。
那燈漂出丈遠便打了轉,被聞禮之悄悄彈指點正。燭光映着時琛緊繃的側臉,将那道強撐的冷漠也泡軟了三分。
“公子,”聞禮之未錯過時琛神色的改變。他輕聲道:“這河燈漂得再遠,終究是循着水流的。就像人,無論起點在何處,總會找到自己的歸途。”
“閉嘴,我用你安慰?”時琛抓起塊石子砸向水面,驚散倒映的萬家燈火。
遠處傳來咿咿呀呀的童謠:
“韶女绫,春神淚,落到人間都是醉……”
賣燈老妪笑着解釋:“這曲兒要對着河燈唱,神女娘娘才能聽見心願。”
時琛猛地起身,卻見聞禮之唇齒微動,竟跟着調子哼了幾句。燈影裡那人垂着的睫毛染上金邊,時琛仿佛看到了當年江南煙雨中撫琴的聞公子。
“走了。”時琛扯下發間彩綢扔進河裡。那絲帶卻纏住蓮燈,載着未寫完的心願,漂向更遠的黑暗。
二人沿着燈火闌珊的街道繼續前行,忽然一陣孩童的嬉鬧聲由遠及近,四五個孩童追逐着從巷口沖出,險些撞上聞禮之。
“當心!”時琛下意識伸手,一把扣住聞禮之的手腕,将他往身側一帶。
聞禮之猝不及防踉跄半步,後背抵上時琛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胸腔的震動。
“金烏墜,玉兔升,官爺夜開北城門——”
“清流骨,胡人裘,暗通邊寇換冕旒”——”
他猛地攥緊聞禮之的手腕:“那孩子唱的什麼?”聞禮之茫然搖頭。
時琛一把拽住方才撞上他的孩童: “小鬼!這曲子哪學的?”
“前頭清風茶樓呀!”紮沖天辮的孩童咬着糖葫蘆,撅着嘴道:“說書先生新編的《邊關十八拍》,可熱鬧啦!”
茶樓裡人聲鼎沸,跑堂托着蒸糕在人群中穿梭。
時琛護着聞禮之擠進内堂,說書人正拍醒木: “且說那張大人夜會北狄使臣——”
聞禮之神色驟變。
時琛擡眼與他視線相撞,在那雙素來沉靜的眼中讀出了罕見的銳利。
“有意思。”時琛冷笑一聲,“借說書人的嘴當衆揭鍋?”
他餘光掃過二樓憑欄處,幾個穿着粗布衣裳的漢子正聽書,其腳上穿的卻不是布鞋,而是靴子。本該穿梭添茶的夥計,此刻正死死盯着說書人發顫的嘴唇。而茶樓門口賣糖葫蘆的小販,正第三次“恰好”看向他們的方位。
“走!”時琛一把扣住聞禮之的手腕,拽着他疾步沖出茶樓。
身後腳步聲雜亂,時琛眼神銳利,帶着聞禮之在小巷間疾行,七拐八繞,專挑狹窄曲折的路徑。聞禮之被他拽得踉跄,呼吸漸促,卻始終沒出聲,隻是緊跟着他的步伐。
時琛耳尖微動,辨出身後仍有人緊追不舍。他眉頭一擰,猛地推了聞禮之一把,低聲道:“去街上。”
二人倏地混入熙攘的人群。街市人潮湧動,燈火通明,叫賣聲、歡笑聲交織成一片嘈雜的背景。時琛繃緊神經,餘光掃視四周,卻仍能感覺到那道如影随形的視線。
“在哪?”聞禮之突然在他耳邊低聲問。
時琛一怔,随即反應過來,迅速道:“右後,灰衣,三步外。”
聞禮之沒說話,隻是輕輕握住時琛的手腕,帶着他在人流中緩步前行。時琛雖不明所以,但沒掙紮,任由他引導。
很快,那個灰衣人逼近,卻始終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離——他樣貌普通,像個尋常店小二,唯獨眼神過于犀利,時不時掃向他們。
時琛指尖微緊。他皺眉,思索對策。
聞禮之突然低聲道:"接住我。"
“什——”
話音未落,聞禮之整個人向後一仰,像是被推搡的人群撞得站立不穩。
時琛下意識伸手攬住他的腰。
周圍頓時一陣騷動,有人驚呼,有人避讓。聞禮之在混亂中手腕一翻,指尖輕巧地掠過那灰衣人的腰間,随即借力站穩。
他連聲向方才碰到的一位女子道歉。灰衣人皺眉掃視一圈,見無異常,最終轉身離去。
聞禮之不動聲色地貼近時琛,将一塊冰涼的令牌塞進他的後腰。時琛渾身一僵,耳根瞬間燒了起來,但很快穩住心神,攥緊令牌,低聲道:“走。”
二人迅速拐進一條暗巷。時琛掏出令牌,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
“裴府?”他瞳孔驟縮。
聞禮之神色凝重,與他四目相對。
夜風掠過巷口,卷起一片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