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衆人皆是一驚,竟然良久無人說話。圖越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一時間竟忘了接旨。
直到沈淩峰的聲音打破了這段寂靜:“圖大人,還不接旨嗎?”
圖越這才被吓醒了,連忙磕頭,顫顫巍巍的接旨:“臣謝主隆恩。”後面官員也不住磕頭。
站起身來接過聖旨,圖越更是發覺自己腿腳發軟。此時沈淩峰好死不死打趣到:“圖大人,時隔多日未見,沒想到竟當刮目相看啊。”
聽出沈淩峰的打趣意味,圖越趕忙轉移話題:“大人謬贊,不如移步府上細談。”
他笑着揮揮袖:“圖大人,請帶路。”
一行人随即由城門外移向衙門,一路上百姓夾道歡迎,口中不住呼喊“大人”。沈淩峰則騎着高頭大馬在前,身姿挺拔,似笑非笑的俯瞰百姓。跟在馬後的圖越神情緊繃,心道可千萬不要出現什麼攔馬喊冤的事。
就這樣緊張了一路,終于是到了衙門。
堂中整潔肅穆,案卷已分門别類整理妥帖,早有衙役磨好墨汁,備好茶水。
沈淩峰信步前行,坐在了堂中央案幾後的八仙椅上,對着身邊的小太監耳語幾聲,那小太監躬身而去,消失在偏廳。
圖越緊張到手腳發麻,他站在堂下,看着沈淩峰手指掠過案卷,卷宗,最後選定了最上方的一個,不動聲色地看。
送了口氣,正欲開口,卻被打斷:
“圖大人,我看了你呈上來的有關張氏火案的文書,張二爺也寫信給我說明了緣由。”戛然而止的話語,倒讓圖越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大人……此案涉及多個家庭……時間跨度太大……”
還沒等他說完,沈淩峰就打斷了他:“那被害女子的屍體如何安葬的?”說着還随手翻着案卷,像是例行詢問,絲毫不放在心上。
屋内沉靜如水,隻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圖越思考良久才開口道:“大人,小的讓城内道長尋了個風水寶地安葬她們,算是給她們父母一個交代。還立了塊碑,說明了事情緣由,算是給百姓一個交代。”
書頁翻動的聲音止住了,沈淩峰長歎一口氣:“此事做的未免太過難看。”
圖越擡頭,看見沈淩峰神色如常,不像是大動肝火的樣子,便想出言為自己辯解。誰料沈淩峰開始盤問他:“我問你,你是為誰當官?”
“這……自然是為了天下百姓……”圖越拿不準沈淩峰此時的意思。
“錯!大錯特錯!你是為了皇上,為了朝廷。”他慢條斯理的将卷宗合上,終于舍得正眼瞧圖越,“你以為自己是為民請願,實則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皇上的旨意。皇上讓你升官,你就升,皇上要是貶你,你也須得甘之如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現在我問你,你是為誰當官?”
“……為……為皇上……”短短一席話,沒有任何威脅意味,卻讓圖越如墜冰窟。
沈淩峰還算是滿意的點點頭,接着又說:“那現在我問你,是誰準許你給死去女子立碑的?”
圖越沒料到是這樣一個小事惹得沈淩峰大怒,連忙回道:“大人,皆是小人一人的主意……那些女子死狀凄慘,張府起火又太過詭異,小的想為那些女子立碑,也好……”
“呵,也好什麼?”沈淩峰根本不屑于聽圖越說話,“你為這些女子立碑,難道是想讓全天下的女子都效仿她們嗎?你現将事情鬧的如此大,有關此事的戲台、話本子滿大街都是。你将皇威放在何處?你覺得區區十條性命比得上皇上的顔面嗎?”
圖越聽到此話心中猛然一怔,難道十條人命都比不上所謂的皇威嗎?難道天底下還有比性命更重的事情嗎?
他不可思議的擡起頭,沈淩峰笑容已不再,正嚴肅的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堂上的沈淩峰、頭上的正大光明匾,此時都如同千斤重一般像他壓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掙紮着擡頭,圖越咬牙艱難回答道:“大人……皇威怎能比過十條性命……”
“你放肆!”沈淩峰面色突變,随手抄起手邊的案卷,狠狠的砸了下去。潔白的紙頁擦着圖越的耳尖,留下了一抹鮮紅,“你真是膽大包天!連皇上都敢議論,我之前怎麼沒看出,圖大人竟也是一條鐵骨铮铮的好漢?”
意識到自己失态,沈淩峰閉目壓下怒氣,片刻後才冷冷開口:“你知不知道此事已然傳入皇上耳中,若非國師為你們美言,今日來的就不是聖旨了。”
圖越正想開口解釋,身後傳來了林月白那低沉磁性的聲音:“大人,此事皆是小人一人的主意,是小人先斬後奏,才讓圖大人蒙冤,若要責怪,就怪小的一人吧。”
沈淩峰挑眉,嘲諷的冷笑:“你們倒是兄弟情深,不過也不必擔心,我隻提醒一句。等到了京城,若還是執拗不改,吃苦的日子,恐怕還在後頭。”
說罷起身,轉身向門外走去,隻留下淡淡一句:“盡快收拾包袱,今日申時出發。”
堂下的圖越遲遲不肯擡頭,背脊如同風中顫抖的樹苗,倔強的挺直,不肯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