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聿略作思量,祖母的身子要緊,于是點了點頭。
雲瑛松了口氣,随後神色凝重吩咐身後的姚雪喬,“喬喬,去馬車上拿我的針包。”
老太太的澄明堂在府中東南角,從正門進入要繞過花園假山,數間院落,一來一去耽擱許久。
他們自然不可能留着原地等姚雪喬拿來針包,裴承聿帶領雲瑛先行,“連峰,陪同姚小姐取來,随後直接到澄明堂。”
出行時,雲瑛總會攜帶藥箱和針包,就連姚重和姚雪喬的馬車内也滿滿登登裝着應付各類突發情況的藥丸膏藥。
針包是長姐親手為母親制作的,如今上面翠竹繡紋暗淡,布料陳舊,但母親依然不舍得換。
她取來後跟在連峰往澄明堂走,不妨一道着绯色官袍的身影堵在面前,一瞬不瞬打量她的眉眼。
“二老爺。”連峰躬身問禮。
原來是裴尚書,裴雲菁的父親。
姚雪喬垂首摩挲繡紋,沒由來地害怕他的眼神,禮數周到屈膝行禮。
其實他的眼神也算溫煦,可其中透着對世間萬物的漠然,令她想起裴承聿那副寡淡的面目,永不起波瀾,看來裴承聿與他這位二叔有些相似。
“我在路上遇到老太太身邊的人,這幾日七皇子鬧風寒,張太醫走不開,便帶着劉太醫趕來。”
今日不逢休沐,裴序也是正好外出,得知府中出事,馬不停蹄趕回。
他身側的劉太醫形容沉穩,一眼看見姚雪喬手中的針包,略微驚訝,“小姐年紀輕輕,竟懂醫術,真是後生可畏。”
姚雪喬不由縮了縮手,輕輕搖頭,“不是我……”
連峰替她告訴裴序:“這位是姚重姚大人家的小姐,随姚夫人探望老太太而來。姚夫人懂得醫術,正和我家主子往澄明堂去。”
“姚重?”
裴序重複這個名字,眼神暗了暗,轉身往裡走,“聿懷簡直胡鬧。”
連峰未做多想,裴序是姚重那一屆的狀元郎,必然聽說過他。可盡管如此,朝廷官員的夫人為自家母親看病,任誰聽了都要斥一句不成體統。
不過雲瑛寄住在府上時,他應見識過她的醫術,作何動怒?
一行人各懷心思前往澄明堂。
堂外檐下連廊裡,各家閨秀三兩依偎在一起,一雙雙明眸中半是擔憂老太太病情,半是傾慕裴承聿風姿。
她們彼此心照不宣,經常往裴府跑的姑娘哪一個不是為了尋機會接近這位郡王。
倒襯得裴雲菁格外惹眼,她哭得眼尾通紅,珠花亂顫,求救似的撲到裴承聿身邊。
“堂哥,都怪我不好。”裴雲菁哭哭啼啼拽着他的衣袖,淚眼看向他身後的雲瑛,見她衣着又不似女醫,好奇地收住淚水。
裴序的夫人徐敏從堂内出來,身側的侍女會意,上前扶起裴雲菁,帶至一旁。
沒見過往自己身上攬責的,徐敏眉心蹙起,微微歎氣。
見到雲瑛,拿她當城南醫館的女醫。後宅之事陰私複雜,為堵悠悠衆口,那裡的女醫登門診治要先穿着打扮一番,像是尋常串門訪友。
徐敏略微側身,示意嬷嬷帶雲瑛入内。
裴承聿不着痕迹撣開衣袖上沾染的香粉,吩咐呆愣愣站在原地弦音,“帶諸位小姐去後花園,不得打擾祖母清淨。”
弦音抖着嘴唇應下,但她的驚慌與無措落在雲瑛的眼裡,也一絲不落被裴承聿收在眼底。
她跟在老太太身側什麼人沒見過,見到雲瑛非但沒有見到故人的欣喜,反而被雲瑛吓得六神無主。
他看了眼連峰,暗示他盯緊弦音。
一行人散去後,姚雪喬跟在裴序身後,捧着針包快步走來。
風撩開她腮畔的碎發,露出和裴雲菁相似的側臉。
他的二叔,向來沉穩威嚴的裴尚書,此刻腳步略微紛亂,目光越過徐敏看向湘妃竹簾後。
竹簾撩開,那抹杏黃色的背影纖細如竹,雲瑛的眼神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隻喚姚雪喬入内。
裴承聿沒錯過裴序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劉太醫,請入堂。”
裴序大步流星,親手打簾子請劉太醫入内,從雲瑛身側經過,目不斜視。
母親突發病症,當兒子的一時急切,顧不上繁文缛節情有可原,沒人将裴序忽視雲瑛的行為放在眼裡。
姚雪喬借着遞針包的功夫,小聲在雲瑛耳畔道:“娘,他們家已經請來太醫,你就别出手了。”
雲瑛神色堅定,未有動搖。
竹簾放下,松鶴延年蜀繡屏風後,劉太醫坐在紫檀木架子床旁的小兀上,眉目微擰,手指顫巍巍開好藥方。
雲瑛遠遠掃一眼,“治标不治本,無非是些無功無過的補藥。若裴尚書和郡王信得過我,請允許我為老太太施針。”
劉太醫的筆尖頓住,婦人之病多為沉疴舊病,不求不求藥到病除,但求不生劇變。
雲瑛一語道破他的心思,他面上挂不住,放下筆看向裴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