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乃南郡望族出身,是裴府當家主母,丈夫後院清淨無姬妾,子女雙全,是人人豔羨的尚書夫人。
她和裴雲菁一樣,極好面子,萬萬不可能當着外人的面承認教導有失。
原以為今日這場鬧劇,又是徐敏當着衆人面不輕不重訓斥裴雲菁幾句收尾,不輕不重,卻也給夠姚家顔面。
可一向不插手子女教育的裴序不知從何處知曉,面色沉郁趕來,逼裴雲菁跪下給姚夫人賠禮。
裴雲菁自然不肯,甚至公然嗆他,“我的事不用你管!”
裴序揚起手掌,正要落下。
雲瑛冷不丁道:“不過是姑娘家拌幾句嘴,裴小姐已知錯,我家的那個雖還昏迷,但也撇不清幹系。若是要打,便勞煩裴尚書連她一起打。”
後來又有徐敏苦苦相勸,他才平息怒火,罰裴雲菁閉門半月,思過悔改。
可老太太那邊還沒息怒,明裡暗裡怪徐敏過于嬌寵女兒。
徐敏向來不會說軟話,認定此事是姚雪喬身子嬌貴惹的禍,裴雲菁不過運氣不好撞上而已。
于是親自到裴承聿的住處,請他從中調和,畢竟老太太心底裡最疼愛的其實是他。
長孫言行舉止無一處不妥,無可挑剔,一直令她引以為傲,他的一句話頂徐敏十句。
裴承聿本不欲插手。
如雲瑛所說女孩家拌嘴而已,他向來沒耐心聽她們為珠花綢緞争吵。
可算起來此事因他而起。
若要細細追究,以裴雲菁的倔脾氣難免會再次口不擇言,将哭哭啼啼,滿面羞紅的姚雪喬與他扯上關系。
老太太自覺虧欠雲瑛,一時動歪念要他娶了雲瑛的女兒也說不準。
而姚雪喬又是個軟脾氣,容易妥協的,經老太太撺掇行事隻怕更不忌諱。
他并不想浪費精力應付她。
“你二叔教訓得好,便是瑛娘不追究,雲菁也該吃點苦頭。”老太太氣呼呼道。
裴承聿奉上一盞茶:“既然姚夫人不再追究,您何苦不給雲菁台階下?她們兩人早有過節,若是再因此結仇,豈不是違背祖母本意?”
“您設身處地為姚夫人着想,她難道想看到您為她的女兒,與親孫女生分?”
老太太接過茶,沉默一陣。
雲瑛往後還要帶着女兒常來走親戚,她和裴序本就半生不熟,真和二房那處鬧僵也無顔登門。
人歲數一上來,便期盼兒孫滿堂,和樂融融。
“怪我糊塗。”
老太太眉間深鎖,歎道:“可瑛娘和你表妹到底受委屈了。明日你陪雲菁過來,同你表妹賠禮道歉,她打小怕你敬你,肯聽你的話。”
裴承聿未作回應,看了碧紗櫥一眼,豆大的燈火微微晃動,紅绡花帳朦胧一團。
“這事就算過去了,往後再也别提。”老太太發話。
“孫兒明白。”他道。
再不過去,姚雪喬的“病”就裝不下去了。
老太太話鋒一轉,“對了,你說她們從前有過節,可是因為趙池?果然是他,和他老子一樣,吃着眼裡的看着鍋裡的,李家一脈能出什麼好筍。”
同樣是皇帝血脈,可裴承聿玉樹臨風,儀表瑰偉,是人人贊譽的端方郎君。
而趙池肆意散漫,行徑放蕩,可見問題出在太子的親生母親上。
李皇後和皇帝少年夫妻,卻迷信巫蠱,不慎引起大火,活活燒死在宮殿中。
皇帝時常懷念,親自教養李皇後唯一的兒子,立為太子。
哪怕太子再出格,他也念着太子自幼缺失母愛,一次次縱容。
對待李皇後母族,也多有包容。
連遠在揚州的旁支都沾了光,目無法紀到犯下貪腐重罪,陛下為平衆怒,才不得不下令嚴懲。
子不教父之過,老太太早看不慣皇帝所為,隻是不便言說,于是拿李家撒氣:
“聽說城陽侯府的臭小子還向姚家提過親事,真是有辱姚家門楣。你尋個由頭,将那小子帶到審刑院走一趟,替你表妹好好教訓他。”
他的表妹。
不由想起姚雪喬從假山裡竄出來的場景,如兔子般,撞到他後低頭,露出頸後雪嫩的肌膚,怯生生喚他表哥。
他不喜。
她在害怕時,嗓音過分甜膩,字字句句幾乎黏在喉嚨裡,讓人聽不真切,耳尖癢,心頭酥。
這種煩躁由來已久,起始于那晚。
她濕漉漉的眼睛盯着他,被官差敲門的聲音吓得直往他懷裡縮,帶着哭腔問他如何是好:“他們會不會撞開門,發現我們怎麼辦?”
一副害怕遭人捉奸在床的口吻。
熱氣拂過他的喉結,他額角跳動,蒙住她的眼睛低聲道:“那他們不會活着出去。”
在他掌下,她抖得更厲害,淚水從他的指縫溢出來,紅唇顫抖道:“我保證不亂說,你可千萬别殺我。”
他信以為真,她乖軟得和兔子似的,遇事隻會哭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