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最惹人矚目便是那盞水晶燈。
恁地浮誇,絲絲縷縷地綻開來,像一朵煙花在半空綻放。卻不是瞬息的美,長長久久地挂在那裡,把數千尺的宴會廳照得猶如白晝。
有懂行的人議論:“這燈太浮誇了,不知什麼樣的主家才能鎮住場子。”
上流社會深谙這一套。無論宅子、衣飾、珠寶,都得是人鎮得住物,而不能是物壓人。
對面友人笑笑:“勞你操什麼心,今天是滕家辦宴會。”
是了,那個滕家。
在兩岸三地,産業涉及建築、船務、酒店,祖輩從甯波起家,移居港島已四代有餘。現在說起隐形富豪真正的豪門,圈内人都心照不宣地眨眨眼:“那個滕家。”
圈外人是不知道滕氏家族的。真正有本事的,怕就怕惹眼,藏還來不及,怎會去媒體搏版面。
今天來參加宴會的人,除了來這種等級宴會拔自己身份的,真正了解背後主家的,都是來走動的。
不是真要攀上什麼關系,而是讓滕家知道商圈裡走動的還有這樣一号人,就很好。
然而衣香鬓影,觥籌交錯,過了會兒,管家出來通知:“先生太太臨時有事去澳洲,今晚不能出席。”
在場無不失望。
管家又道:“先生太太囑咐姜小姐代為主持局面。”
又有年輕男子低聲問:“哪個姜小姐?”
對面聲音壓得更低:“怎麼你不知道麼?滕家二少的正牌女友,不對,應該說是未婚妻了。”
“姜家?沒聽說過啊。”
“真正的家族藏得深呢,聽說大本營在毛裡求斯,常年在歐洲那邊走動。”
“哦,世家聯姻啊。”年輕男子頓時沒了興緻:“名媛圈裡就算再低調,那些小報記者恁地有本事,還不是一樣能偷拍到。這裡面有幾個美女,我數都數的出。這個聽都沒聽說過的姜小姐,肯定貌若無鹽……”
還沒說完,他堪堪止住話頭。
仰面,往黑曜石色的盤旋樓梯望去。
有名纖薄的年輕女子正款款步過階梯。
她穿白,不是那種單純到無一物的白,而是月光一般的神迷,泛一點銀灰的珠光。一頭黑發整齊地绾在腦後,露出天鵝般修長的脖頸,頸後一顆小小淺棕的痣,讓她冷傲中透出些許妩媚。
一時間,數千尺的宴會廳陷入寂然。幾百人無人組織卻無比統一的,靜候她下樓。
看着她,有素養的人會想起“别是人間冰雪魂,肌膚綽約清如玉”這樣的詩。
再沒文化點的如剛才的年輕男子,腦子裡就四個字:冰雪女王。
他呆呆望着她下凡,啊不,下樓,嘴巴張成半個“O”字形。
大概他神色太愣怔,她瞧見他了,淺淺地展顔一笑。
也許宴會廳裡有人倒吸了口涼氣,也許隻是流淌的風。
原來冷美人笑起來是這樣的。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那樣明麗的反差,太過動人心魄。
再沒人诟病那盞水晶燈了。因為她一露面,所有盛大到浮誇的光線都趕來為她添彩。光斑凝在她淡色的唇釉上,她本人卻不戴任何首飾,隻有绾起那頭長發的,是一支小小的水晶簪。
是一簇紫花地丁的形狀,就是開在鄉野的那種小野花。《本草綱目》說它“平地生者起莖,溝壑邊生者起蔓”,生命力十分頑強。
不知設計師如何巧思選了這樣野花的形狀,又用淨度極高的碎鑽一顆顆鑲上去。極緻對比下,顯得這枚簪子特别極了。
又有知情者耳語:“是滕家二少花千萬拍來給她的。”
她迤迤然走下樓梯來,淺笑嫣然一下,用粵語對賓客緻歡迎詞。講了一半停下來,換成英語:“抱歉,我的粵語實在不太流利。”
她有一口流暢漂亮的女王音,講起來英文來無懈可擊。配合她瓷器一般冷感的長相,完美得不似真人。
友人撞撞剛才那年輕男子的胳膊肘:“怎麼樣,一看就是豪門出身吧?”
她緻完辭,人群松動起來。然而就在她傾身去取酒的時候,一個打領結的小胖子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笑鬧着,堪堪撞到她身上。
“小心。”
一道沉聲。也許其他人是這時才注意到,她身後跟着名保镖。
這是保镖的天職,盡最大可能不顯山不露水。他也确實不惹人矚目,身材并不多健狀,隻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流暢緊緻,一身低調的黑西裝,寸頭。
非要視線停在他臉上的時候,才發現他瞳仁格外的黑,沉默的時候習慣唇角緊抿。
警惕,鋒銳,像一隻蟄伏的豹。
并且,有種反主流奶油小生的帥。
她那頭黑發太濃,一把簪子本就绾不牢。被小男孩一撞,簪子叮當掉落在地,她的一頭長發散落開來。
小男孩媽媽吓壞了,忙趕過來:“唔好意思,滕……”
她說到這裡猶豫了。
豪門規矩嚴,還沒正式訂婚就叫“滕少夫人”,會不會不尊重。
好在對方大氣笑笑:“我姓姜,姜雪照。”
“唔好意思,唔好意思,姜小姐。”年輕貴婦不敢多留,拉着兒子遁了。
姜雪照垂眸看一眼地上的簪子,聲線如冷山淬月,一種巨人于千裡之外的好聽:“撿起來。”
她身後的男人沒有動作。
她挑了挑眉,唇角浮出一點笑意:“陳列,撿起來。”
陳列的眉很淺地蹙了下,也就那麼半秒的事。
然後恢複那種永遠冷然的神色:“我是保镖,不是你的狗。”
就在說話當下,“咻”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