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疑惑:“紅酒灑了麼?”
直到剛好路過姜雪照身前的一名侍應生倒地,血從肩膀汩汩地流出來。其實不像紅酒,紅酒太清亮,沒有那樣的暗和粘稠。
周圍的人這才“啊”地尖叫四散開來——
有人開槍,并且裝了消音器。
整個宴會廳裡最冷靜的反而是他和她——陳列摁着姜雪照蹲下,她不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了,臉上表情出奇的鎮定,隻是垂着漂亮的雙眸。
他順着她視線看一眼。
她在看先前掉的那枚簪子。
他一把撿起簪子的同時摁着她後頸掩她逃走,寬大的手掌展開來,護住她最脆弱的頸項。
她早已提前脫掉了高跟鞋,随他遁走的快而毫無聲息。
他一路護着她來到“安全屋”——作為保镖,他每每随行出席公開活動都會提前選定一處“安全屋”,親自對這裡進行事無巨細的檢查,一旦出事就避走過來。
通常是洗手間,因為誰也不知要在這裡躲多久,基本的生理需求比較好解決。
洗手間非常的寬大,外間闊綽的大理石台面上,擺着吹風漱口水和棉簽,焚香是一種很清雅的沙巴茉莉香。
她赤着腳站在大理石地闆上,高跟鞋放在一邊,倚住身後的台面。
臉上的表情并不緊張,隻是愣神。
隻是在等着這場事端過去。
陳列守在門口,壓低聲通過耳麥跟外場的安保聯系。他沒那麼蠢去追開槍的人,他的唯一職責是保護她安全。
直到外場通報開槍的人抓住了。
他一直背對着姜雪照,這時轉過身:“可以走了。”
姜雪照點點頭。
一頭及腰的長發披在肩頭,是一種淩亂的漂亮。他看慣了一絲不亂的她,覺得有點違和,這才想起她的簪子還在他口袋裡。
沉默地掏出來遞她。
她垂眸看了,卻并不接,淺笑一笑,反而把他的耳麥扯掉,轉身對着盥洗鏡,用手指梳理了下自己的長發,在腦後绾個髻:“幫我把簪子插上。”
他不動。
她又一笑,雙手托着腦後的發髻:“快點,我不能松手,一松就散了。”
他無言地上前,把簪子插進她濃如雲霧的發間。
這期間,她一直在盥洗鏡裡看着他。
陳列一擡眸,才發現她左頰下半張面孔,濺上了剛剛侍應生的一滴血。很小,暗暗的紅,綴在她臉上,像某種奇異的妝點,一顆暗紅寶石做成的小痣。
這讓她顯得既旖旎,又冷漠。
他通常不怎麼看她,因着這滴血多看了她一眼。
姜雪照敏銳地捕捉到,開口叫他:“陳列。”
“我說了,别這麼叫我。”
“那好,陳先生。”
“你對今晚的事,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姜雪照一挑唇:“滕家因一筆生意跟泰國人有龃龉,今晚的宴會又在公海的郵輪上。你以為滕太太那麼好心真叫我來主持局面?她早知道今晚的事,不過是試一試我這個人堪不堪重用。”她挑唇的弧度含了些嘲諷:“滕家的門檻那麼高,哪是那麼好踏進的。”
他沉默看她一眼:“你不怕死?”
這時,已有安保在外做進一步善後搜索的腳步聲,夾雜着隐約的人聲。
“哪裡會死。”她的笑又變得輕曼了些:“真想鬧出人命就不會選這樣人多的場合了,那名侍應生也隻是受傷。”
“我不怕。”她撫了撫天鵝般的後頸:“陳列,我隻是,有點累。”
“我說了别這麼叫我。”
“我叫了,又怎樣?”
他向她伸出一隻手,她還在笑。
為什麼她總在挑釁他。
又為什麼她清晰知道他的軟肋在哪裡。
他終于伸手箍住她脖頸,纖細的,脆弱的,在剛才的一片混亂中、他展開手掌護過的。
微微拎起她抵在大理石牆磚上,逼着她仰頭。
她皮膚太薄,他還沒怎麼加力,不過手指箍住她美人筋,她白皙的面龐上就浮一層瑰麗的血色:“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是不是該叫我一聲,少夫人?”
他的神情沉郁下來:“你以為你是誰?真是什麼豪門千金?”
她的發髻蹭着牆,剛剛插好的簪子又掉下來,碎鑽鑲得結實,沒掉,發出熠熠的光澤。
“阿堇,姜阿堇。”他沉啞的聲線提醒她是誰。
初遇她的時候,她不過是穿一條劣質綢緞裙的孤女,獨自住在南方小城河畔一艘廢棄的破船上。說是河,也許說是臭水溝更貼切,漫地都是塑料袋和垃圾,結飄萍的水面發出腐朽氣息。
她說:“我叫阿堇,姜阿堇。”
她赤着一雙腳站在船頭。船邊的泥地上,開着一叢叢紫花地丁。那種生命力格外頑強的小野花,屬堇菜科。
他還可以在避人的角落,叫她一聲“阿堇”。可再也無法說出那句,“跟我回家”。
那艘飄飄搖搖的破船,早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