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說了。”陳列很平淡的語氣:“蒙的。”
姜堇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捏着卷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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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列本以為姜堇會在這件事上繼續纏問。
但姜堇沒有,隻是一個周末下午,陳列去小超市買了煙,拿了煙盒到超市門前的垃圾桶裡拆了包裝,正把一支煙塞進嘴裡點燃的時候。
姜堇背着書包走了出來。
陳列看一眼薄暮的天色,是到姜堇下班的時間了。
女孩走過陳列身邊的時候,帶起一陣清潤的香氣。
大概走出數米遠了,她回頭,望着陳列:“我想去給我媽買個過年禮物,你一起去嗎?”
陳列微怔了下,也許因為姜堇的語氣太平淡而自然了。
陳列點點頭:“行。”
話一出口才反應過來,他什麼時候是逛過街的人?
他站在垃圾桶邊迎着夕陽、微眯着眼抽一根煙。姜堇也不催促,就站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微低着頭,繞着腳底水泥地上裂開的一道縫隙來回走。
直到陳列抽完了煙,走到姜堇身邊,才聽到她嘴裡嘀嘀咕咕在背英語。
陳列:“走吧。”
姜堇點點頭,伸手拽一拽肩上的書包肩帶。
兩人走得并不近。
隔着一人多的距離,路上遇到撿垃圾的老婆婆,可以輕易從兩人之間穿過。站在公交站等車的時候,兩人也是分列站牌的兩端。
這時,一對年輕男女走了過來,瞧着也是中學生模樣。
陳列本來沒留神,架不住有個騎摩托的年輕男生路過,看起來與兩人相熟,吹一聲口哨嬉笑着說:“學校裡見面還不夠,周末還要約會去啊?”
“滾滾滾。”女生氣急敗壞撿起路邊一顆小石子,便要砸他。
男生嘿嘿笑着騎摩托走了。
陳列看一眼女生略微漲紅的雙頰,羽絨服下罩一身長裙,足蹬一雙不知什麼皮料的小靴子,明顯是精心打扮過。被人這樣玩笑一番後,她和那同來的男生互相看也不看對方了,各自望着天邊的雲霞。
陳列心裡後知後覺般浮出個想法:
這樣一起出去的行為,落在其他人眼裡,是……約會嗎?
他瞥姜堇一眼。
發現姜堇的視線停在他随意垂落的手指上。他剛抽過煙,指尖淡淡的煙草味。
發現他視線,姜堇擡眸朝他看過來。
小鹿般的雙眸在夕陽下是半通透的澄澈。她視線平靜極了,一如剛剛問陳列要不要一起去逛街時。
陳列收回視線,覺得自己想多了。
公交開過來,兩人前後腳上車。方才那對被調侃過的“小情侶”在唯一并排的兩個座位坐下,姜堇坐在他們後排僅剩的一個空位,掏出英語書來。
陳列一手插兜,一手拉着吊環,沉默望着窗外。
兩人購物自不可能去什麼CBD。
陳列也不問去哪,跟着姜堇在某一站下車,眼前鋪開的是一片類似集市的小攤。
白天這裡賣各種小商品,衣服裙飾挂在刷了白漆的鐵絲網上,要細看的時候攤主會拿着衣撐給你勾下來。賣線頭的,賣菜刀的,不一而足。
現下到了傍晚,這裡更多了賣吃食的小攤。烤鱿魚的,烤豆腐的,賣雞蛋漢堡的。
一陣升騰的煙火氣裡,姜堇是遊走其間的虛妄。
她一張臉恁地白皙,脫去了在學校裡面對旁人時那種柔和的、帶一點點刻意的笑,因面無表情而顯出清冷的距離感。讓人覺得她是在熬過黃昏、等月色出沒,揮一揮衣袖,回到本該屬于她的廣寒之處去。
這裡人擠人的,陳列便沒再隔着些距離與她并排了,走在她身後一步的位置。
他不同她聊天,也不同她說話。
有男人擠向她身邊時,被他沉默地擋開去。
姜堇在一片小攤裡穿行,不理會各種攤主的叫賣。直至看見一方賣頭飾的小攤,她擠過人群站到那攤前。
攤主正忙着服務一位“大客戶”——燙了卷發的大媽,手裡起碼捧出四五個款式浮誇的頭花給大媽選。
姜堇一時間沒被理會,靜靜站在攤前自己挑選。
陳列懶得擠過去,隔着些距離倚着根電線杆。
他望着姜堇的側影,女孩垂眸認真對比着手裡的兩個發夾,纖毛的陰影毛茸茸地垂在眼下。她邊上是個烤鱿魚的攤子,熱氣煙熏火燎地飄過來。
直到這時,她身上才似多了些煙火氣,真正落入這人間裡來。
陳列默然地看她一會兒,走到她身邊。
她鮮少露出那般不确定的語氣,舉着手裡的兩個發夾問陳列:“你覺得哪個更适合我媽媽?”
她喚“媽媽”的語氣那樣輕,落進陳列心髒被生活磨出的縫隙溝壑裡,是他此生從未喚出過的語氣。
陳列問:“你為什麼現在來買?”
“嗯?”姜堇微怔了一下。
“離過年不是還早嗎。”
“因為……之後要期末考試了啊,隻會更忙。”姜堇回答這話的時候,感到陳列從她手裡拿走了兩個發夾,帶着那麼點男生慣常的、對女生逛街糾結時的不耐煩的表情。
陳列把兩個發夾遞給攤主:“都要了,多少錢?”
攤主還沒搞定她的“大客戶”呢,沒想到這邊一單就成了,趕忙拿一個小碎花的袋子來裝發夾:“兩個六十五,少你六塊收五十九好了呀,長長久久……”
“陳列?”正當這時,一道年輕的女聲,溫婉入耳。
姜堇比陳列先向那邊望過去。
陳列的目光垂沉在小攤那一排亮閃閃的發夾上,頓了一秒,才擡起頭來。
“真是你啊。”那女生梳低馬尾,垂在肩頭,帶些開心笑意朝陳列走過來。
陳列點點頭。
“你轉學到江城了?”女生問。
“嗯。”
“今年的物理競賽準備參加麼?王老師說沒了你,今年少了員幹将,我們學校再想拿第一名就難了。”
陳列開口:“你怎麼在江城?”
他語氣素來就硬,也聽不出他是不是在生硬地轉移話題。
女生:“喔,機器人大賽不也是最近麼?我表姐結婚,我跟着爸媽過來江城,說是這裡能買到一些金屬線之類的材料,我來逛逛。”
陳列點一下頭,轉回頭去對着賣發夾的小攤。
女生叫他一句:“陳列……”
欲言又止的語氣,但看陳列淡漠的神色,終究是沒說了。又打量一眼旁邊的姜堇,陳列盯着小攤上閃閃亮的那一排發夾,并沒有開口介紹的意思。
女生:“那我先走了。”
陳列猶是盯着那排發夾,點一下頭。
女生走開後,攤主晃一晃手裡拎着的碎花小袋:“诶,錢還沒付呢。”
陳列從口袋裡掏出現鈔來,他打拳赢來的錢都是現鈔,此時按捺住心中某種不耐似的,抽出一張紅鈔遞給攤主,想到還要找錢,扭頭問姜堇:“你呢?你想要什麼?”
姜堇搖一搖頭,接過攤主遞來的碎花小袋。
攤主又把找零遞給陳列,陳列看一眼姜堇,很随意地塞進口袋。
姜堇已往前走去了。
穿着洗到褪色的羽絨服,紮馬尾,一臉很幹淨的學生氣,映襯在一爿爿摩肩繼踵的小攤牽出的燈光下。陳列第一次覺得,原來這些粗糙到連燈罩的燈泡接連起來,也似一條銀河。
姜堇的表情很淡。從剛剛跟陳列打招呼的女生冒出來開始,姜堇的表情就很淡。
巧的是,剛剛在公交車站偶遇的那對“小情侶”,這時在人群中冒了出來。
女生拿着一串冰糖葫蘆,男生在問:“好吃嗎?”
女生點頭。
“那下次給你買草莓的,草莓的也好吃。”
陳列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開口問姜堇:“你吃冰糖葫蘆嗎?”
他隻是覺得現在的氛圍怪,太怪了。姜堇就那樣微抿着一點唇角,始終不說話。
姜堇的眼神投過來,瞥了他一眼。
“不吃。”姜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