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一垂眸,瞥見那名字赫然寫着李三——沒印象,應該是假名。
“每月二百文。”綠豆眼突然湊近,棗核的酸腐氣噴在她耳畔,“我幫你壓下東市的狀子。”
“好。”
綠豆眼的話頭猛地噎住,眯縫的小眼倏地睜大,精光乍現——
“不過——”她忽地擡眸,笑意如蜜,“二百文,得罩我三個攤子東市無憂,無人騷擾鬧事。”
“三、三個?!”
白一一突然掏出粗麻賬冊:“大人明鑒!八角茴香每兩四十文,豬闆油每日現熬耗三斤柴…虎皮蛋用的可是藥鋪的黃芪鹵制,一枚成本就三文!”
她指尖輕點,又細數起來:“您也知道,我們鄉下人,風裡雨裡跑斷了腿,食材爛了不打緊,可鄉親們的工錢……”
袖口拭過眼角,嗓音已帶了顫,“總不能讓人白忙活……”
綠豆眼眉毛擰成疙瘩,棗核在齒間咬得咯吱響:“五百文!三個!”
“三百文最多了!”她驟然“哭”出聲,“半夜熬糖,三更揉面,五更烙餅,裴大人您摸摸良心——”
“三百五十文!”綠豆眼從牙縫裡擠出價。
“成交!”
淚痕未幹,她已笑靥如花,眸中碎光潋滟,“裴大人體恤民艱,真是青天大老爺!”
綠豆眼睨着她打滿補丁的衣襟,棗核“噗”地吐遠:“罷了,看你年紀輕輕……”
忽地,他話鋒一轉:“你跟那醉仙樓的趙——”
“西市罩得住嗎?”白一一截斷話頭,壓低聲音道。
綠豆眼眯起眼睛:“這麼多營生——”
“西市搞得定的話,我再添點兒,省得我還要再去結識您同僚……”白一一突然頓住,笑眼彎彎地望着他。
“四百文!東西市!”綠豆眼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拍闆。
“成!明日交錢。”
白一一說完倏地扭身,人已泥鳅般滑進人群。
——想套我和趙掌櫃的關系?
——棗核吃多了硌牙吧您!
鐵漢王的小院裡,日頭正烈。
一個虎背熊腰的魁梧身影背對院門站着,正沖着鐵漢王指手畫腳地跳腳,粗布短衫下的肌肉随着怒氣一鼓一鼓的:“我才走了幾天!你就給我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白一一縮了縮脖子,硬着頭皮上前:“那個…來福…”
那人猛地轉過身來——竟是個和鐵漢王年紀相仿的中年漢子,濃眉倒豎,一雙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你找誰?”
白一一頓時一噎。
——說好的“來福那混小子”呢?鐵漢王這老不正經的,管這叫“小子”?!
“來福叔,”她深吸一口氣,把心一橫,“是我不懂事,硬拉着王叔去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完全沒注意到男子身後,鐵漢王正瘋狂沖她擠眉弄眼,胡子都快抖掉了。 幫
“拉他去哪兒了?!”中年漢子突然一聲暴喝,洪鐘般的嗓門震得白一一腦仁嗡嗡作響,“你們倆背着我到底幹了什麼好事?!說!”
裡屋的粗木桌上,粗陶茶杯裡的熱氣正一絲絲消散在凝滞的空氣中。
“事情就是這樣…”白一一攥緊了衣襟,“是我莽撞,連累了你們。”
“就這?沒别的了?”來福的眉毛高高挑起,幾乎要飛進額頭的皺紋裡。
“啊?”白一一愣住。
“我還當是抄家滅族的大事呢…”來福嗤笑一聲,抄起腰間油光發亮的棗木算盤,“嘩啦”一甩,手指翻飛間,算珠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契稅每百抽四,住稅每百抽五,礦冶稅每百抽三。官府分派三十斤鐵料要交六十斤鐵器,攔頭、稅吏每月巡檢兩次,每次二百文茶錢,再加上年節的‘孝敬’…”他手指一頓,“十兩銀子的契書,就算一年做完,刨去這些,你倆每人能落個八錢銀子…”
算盤“啪”地一收,來福咧開嘴:“真是筆好買賣。”
白一一抿着嘴唇,垂下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來福瞧着她發白的小臉,忽然話鋒一轉:“你就不問問——若是趕工提前完成呢?”
“若是趕工…”白一一聲音細若蚊呐,“短時間内得利是多些,但巡檢的孝敬也要翻倍…”
“還不算太蠢。”來福“嘩嘩”手腕翻轉個來回,算盤珠子歸位的脆響在屋裡格外清晰,“麻煩是麻煩,倒也不是沒法子…”
“還有一事…”白一一面帶赧然,“我另有一份契書…”
來福斜眼瞥向鐵漢王:“你從哪兒撿來這麼隻‘小肥羊’?”
白一一嘴角扯出一個弧度:“這隻‘小肥羊’還有最最最最後一件事——我在集市上,還擺着幾個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