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頭也愣住,他本聽林琮說“真的誤會了”,便以為這是在替她證清白,忙要向她道歉,未料還有下一句,一時有些摸不清狀況。
“林琮!”小棠急道,“你見過我兩次,回縣衙一定查了籍冊,也一定讓人調查了我的行蹤。你知道我不是什麼細作!你為什麼不肯替我作證?”
“這……”許都頭兩下裡看了又看,不知為何覺得林琮被一個女子指着鼻子逼問的場面甚是詭異,對,詭異……
想這林琮在京城可是多炙手可熱的人物啊!少年英豪,如霁月清風,勇武并非草莽,清貴不沾酸腐,文武相濟,光芒幾可遮雲閉月。當年進士及第,多少門閥士族争相榜下捉婿,又有多少宗室貴女引頸為盼,其時不過十九歲爾。
這樣一個人物,現在竟……
林琮并不理會小棠的責問,隻問許都頭道:“你們可曾與那逃脫的細作照過面?”
“不曾,我們藏在暗處,遠遠瞧見一個身影,動作極快,他不知怎的就發現不對勁,之後即刻逃了。”
“既然事先的安排沒有問題,他也如約去接頭了,那就是他覺察到了你們的存在,之後又能及時逃脫,連樣子都沒被你們瞧清楚,可見此人功夫極好,尤其是輕功。可是她……”林琮指着小棠道,“她是不會武功的,所以,你們要找的細作并不是她。”
小棠大大地籲了口氣,忙換了副臉,連連點頭,喜笑顔開地道:“對對對……大人您真英明!簡直就是臯陶再世,狄公附體……”
許都頭略一沉吟,知道确是這個理,方才事出緊急,見她裝束奇怪又行事鬼祟,也未多想便将她攔下盤問,現在看來那人的确不是她,隻是這個女子哪哪兒瞧着都怪異得很,涎皮賴臉,翻臉比翻書還快,哪裡有正常女子持重端莊的樣子?對待林琮竟然毫無尊重敬畏之心,也不知以他的性子是怎麼忍受得了她的。
想到這,他微一挑眉,向着小棠拱手道:“如此看來的确是我們誤會了小娘子,在下向你賠罪。”
語氣生硬,面露鄙薄,毫無誠意。不過小棠無意計較,也沒有這個實力去計較,依舊笑着還了一禮,便蹲下身去收拾箱子。
隻聽許都頭又對林琮說:“林大人,人跑了,我們還要到别處去搜尋,此番前來未到縣衙拜會,還請大人見諒。”
“軍務為要,你我之間何須如此?”林琮道。
兩下道别,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很快遠去。
小棠這才起身,真心誠意地向林琮道謝:“多謝大人出手相救。”
林琮的視線在她蓬松的長發上稍作停留,轉而冷聲道:“你不必謝我,我隻說你不是他們要找的細作,但這不代表你就不是細作又或者其他别有用心的什麼人。我的确看過籍冊,你在本縣住滿一年後取得了戶籍,可在那之前你是以流民的身份暫留本縣。那我問你,你是從何處來的流民?”
何處來的流民?揚州?九百餘年以後?
小棠一時無從回答。當初她也曾想過冒用别人的身份在這裡生活下去,可是她又不想做别人,怕當别人當久了會忘記自己是誰,所以索性報了個流民的身份,恰巧去縣衙登記時是個年老昏聩的書吏給她作錄,兩人比劃了半日仍舊是各說各話,是以讓她輕易過了關,不想這個未填上的坑卻在這裡等着她。
至此,面對林琮的質疑,小棠再也提不起精神來虛與應對。冬日裡天本就黑得早,眼見還要下雨,更是陰沉得緊,徹骨的寒氣自周圍侵襲而來,她不禁攏了攏披衣,目色黯然地道:“我從很遠的地方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覺醒來就在這裡了。但是林大人,我絕不是什麼細作,也不是你所說的别有用心的什麼人。”
她的話林琮一個字也不信,可是她的眼睛澄澈無比,裝不下任何謊言與欺詐,此時似乎又被一層淡淡的哀傷籠罩,同先前一會怒一會喜的模樣大相徑庭。他轉而看向箱子裡被濺了泥水的衣裳,不再逼問,“你這是要走?”
“走?”小棠苦笑着,“走到哪裡去?我賃的房子到期了,現在無處可去。”
林琮不語,視線被那顆顆珠子吸引住,不由想起在他姨母家發生的事情。她似乎對這些珠子情有獨鐘……
再看她時,卻發現她眼中那抹黯淡不見了,不過一瞬便又現出神采來,還夾雜着一絲……讨好……
果然,隻聽她小心試探道:“大人,您是咱酸棗縣的父母官,想來不會見死不救吧?縣衙那麼大,您能否收留我幾日,就幾日,等我朋友回來,我就有地方住了。”說着她将不遠處的香閣指給他看。
“抱歉,縣衙并無空屋。”
小棠本也沒抱什麼希望,不過作最後一試而已。她抿了抿唇,複蹲下去撿拾混在泥水裡的珠子,每撿一顆就直接在自己身上擦一下,再放入箱中。
林琮不再停留,轉身離開,衣服的下擺在小棠的視線裡晃動了幾下就不見了。
“那個……”
又聽到他的聲音,小棠欣喜地擡頭,隻見他站在距離自己不到一丈遠的地方,腳尖踩在方才滾落的橙紅色瑪瑙珠子上。
“那個……”林琮居高臨下地望着她,“你或許可以到安濟坊去看看。”說完,他将腳下那顆珠子踢到她手邊,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棠定定地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陡然被呼号的寒風吹得渾身一凜。
死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