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夥湧入飯堂,才剛入座,三三兩兩的都在說話,顯得亂糟糟的,孟旸見田生旁邊的座位還空着,便大聲問道:“田生,甘小棠怎的還沒來?”
“噢,小棠姐姐方才同我說她要回去取些東西,讓大夥先吃。”田生隔空答道。
孟旸正往嘴裡塞了大口飯,聽罷便“唔”了一聲算是應了。轉頭間見趙惠人不知何時也進來了,便狠狠将嘴裡的飯咽下去,又喝了口湯,順了順氣,問道:“趙先生,你是怎麼收甘小棠為徒的?”對于甘小棠的來曆,他着實是好奇得很。
趙惠人剛端起飯碗,聞言登時濃眉微擰,隻擡眼朝他望了一下便低頭吃起來,面上的不悅随即消失。
孟旸碰了個沒趣,臉上有些讪讪的,隻得悶咳了一聲,倒是旁邊的劉利留心了這一幕,乜着眼朝趙惠人瞧了下,湊到孟旸跟前嘀嘀咕咕起來。
和孟旸的行止随意實則胸懷坦蕩不同,劉利此人狡狯陰險,人如其名,唯重一個“利”字,是縣衙裡的老人,從前攀附着曾縣令做了不少徇私枉法之事,為衆人所不齒。平日裡,孟旸同他不過是見了面點個頭的交情,此刻本也不想理他,怎奈他說的卻是甘小棠的事情,這才勉強聽着,豈料越聽越覺得不對。
“你說什麼?”孟旸正沖劉利瞪眼,聲音不自覺地大了起來。
劉利冷笑着:“小五郎你可别不信,難怪我覺得她眼熟,前個兒我渾家那叔還問我來,‘我瞧着你們衙裡那新來的甘捕快怎的像以前混迹在昌橋瓦子的一個叫花子?’他這一說可點醒我了,大概三年前,我就是在昌橋瓦子一帶巡街時見過她,好似突然間冒出來的,後來沒過多久又突然消失了。”他見孟旸面上盡是驚疑之色,又說:“你方才也問了她為何對咱酸棗的乞丐這麼熟悉,她為何那般反應?可不都對上了?”
“她竟這麼慘過?”一時間,孟旸愣愣的,心裡竟有些難過。
劉利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隻注意到有不少人豎起耳朵聽他說,便愈加放肆,臉上突然浮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都說昌橋瓦子的耍技娘子們爽快好擺弄,卻不知那女叫花子才叫一個浮浪呢!就算是跟她一樣的叫花子,隻要給飯,哪怕一個餅子,她都能立刻脫了衣服,任你擺弄。唉……”他暫且頓住,咂摸了下嘴。
孟旸嫌惡地往一旁挪了挪,心下有些後悔當衆問小棠那個問題,可劉利仍似不覺,繼續道:“我渾家那叔還非追問我,甘捕快怎的就從一個叫花子搖身一變,成了……”
一直安靜用飯的林琮神色逐漸冷凝,他将筷子反扣在桌上,動作平緩而有力,不過沒等他開口,田生搶先起了身,隻見他白面泛紅,話語又急又結巴:“劉捕快,你、你、你……”任他再怎麼老實忠厚,也聽得出劉利話中所指,他怎麼能讓小棠姐姐憑白受辱?
“嘿——”劉利尚不知他今日得罪了多少人,指着田生輕蔑地道,“好好的,你這是幹什麼?”
“你不能這麼說小棠姐姐!”田生鼓足勇氣大聲道。
劉利倒是沒料到在他眼裡一向懦弱的田生會有這等勇氣:“呦呵!我說她什麼了?你說我說她什麼了?小子,你這麼急着質問我,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對田生,他一向這麼傲慢。
恐怕連小棠自己都未想到,在她還不認識劉利的時候就已經得罪了他。原來,去歲死了的劉吉正是劉利的堂兄,訛詐馮歩便是他暗中挑唆的,誰料碰到了硬茬,接着便是新官上任,硬生生替馮歩翻了案,他因狡猾謹慎,凡事都未直接經手,所以僥幸逃過一劫,卻也因此深深恨上了小棠。
眼下這種情形,田生哪裡會是劉利的對手?他一心想着維護小棠,被劉利這般一激,自然又急又氣,猛地起身,右肩卻被人用力摁住,他疑惑地扭頭,卻是趙惠人,心裡登時覺得有了倚仗:“趙先生……”
趙惠人盯着劉利,眉目間盡是集聚的怒氣,不過一息的功夫,劉利的眼神開始閃爍,這便是已經失了同對方對峙的底氣。
“你不用在這裡含沙射影,自從小棠進縣衙,你便處處擠兌她,方才你所說究竟是不是她你自己心裡清楚。舌頭底下壓死人,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憑什麼要這麼編排她?”趙惠人握拳反敲着桌面,依舊盯着劉利說道,接着他環視四周,目光在孟旸身上停留了一會:“你們不是想知道小棠以前是做什麼的?又是怎麼拜我為師的?我現在告訴你們……
“她自流落到酸棗縣,無依無靠,無衣無食,沒有公驗,就是想做苦力也沒有人敢收留,所以隻能在昌橋瓦子一帶混口吃的,可便是乞丐也是拉幫結夥的,欺她是個生人,以她怎麼可能任人欺辱,便索性去了花蛇崗。”
“花蛇崗!”好幾人不約而同驚呼着。
這地方光聽名字就足以令人生畏,要知道,花蛇崗可是個常有大蛇出沒的亂葬崗!此地除了些無名孤墳,就隻是一些家境貧寒人士的歸葬之所。
“她靠吃祭品活着?”孟旸輕聲問。
趙惠人點點頭,并沒有告訴他們小棠藏身花蛇崗,更是為了找一樣東西:“她想尋個活路,見我是個殓師,便要拜我為師,我自然不肯,她就在那守着我,每次我随主家去埋葬死者,她便跟着忙前忙後。直到那次狗耳巷朱家大火……”
提到朱家大火,衆人記憶猶新,又都心有餘悸,朱家深夜起火,火勢兇猛,營救不及,全家五口皆葬身火海。
“當時傅捕頭也帶人去了現場,你們也都瞧見了那種慘狀,遍地狼藉,連屍首都無法辨别,其中還有一個老人、兩個孩子……本該你們同我一道收殓,可是當時你們誰敢動手了?最後是誰幫我挖出的一具具焦黑的屍首?你們怕,便是我心裡也發怵,難道小棠她不怕嗎?一直到事情了了她才吐了一地,她腹内空空,吐的都是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