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琮臉色一沉:“什麼事也沒有?要不是傅捕頭,你早就沒命了!”
“那也是我的命,同你沒有關系。”小棠有了氣性,想也不想地回到。
“甘小棠!”林琮喝道,怒目直視着她,“同我沒有關系?我身為酸棗縣的知縣,背靠朝廷,面向百姓,你以為僅此而已嗎?你以為我隻是你們的上峰,隻懂得不停地驅使你們做事嗎?你們當和酸棗縣的每一個百姓一樣都在我的庇護之下!我應該為你們每一個人的安全負責!
“當年韓相公任陝西安撫副使,慶曆元年,李元昊率十萬大軍大舉進犯,大将任福奉韓相公之命領兵阻擊,最後在好水川中伏,包括任福與其子在内的六千餘人陣亡。在韓相公下令退軍之後,那些陣亡将士的父母兄弟、妻子兒女幾千餘人攔在他的馬前,哀嚎遍野,響徹天際,多少白發蒼蒼的母親向他要兒子,多少惶然無依的妻子向他要丈夫……”
案上的燈不甚亮,他的身影晦暗不清,隻是眼中閃着微微的水光,真正經曆過戰場的人一定痛恨戰争。小棠眼角瞥到他緊握的拳,一句話也接不下去,可終究堵了氣,說起話來不免口不擇言:“這裡不是戰場,況且我孑然一身,就是死了也沒人來找你。你就是鐵石心腸……”
林琮強壓心中的怒火,起身走到她身邊:“我說這麼多,你還沒明白這不僅僅是關系到你一個人,整個縣衙上上下下百十人,我不能讓他們出現任何閃失!我是鐵石心腸,比不得你寬容大度,别說田生,就連朱元元你都能原諒。”
小棠驚住:“朱元元……你怎麼知道?”
林琮并未回答,袖手轉身,隻側着頭冷冷道:“田生的事情不必再說!至于妖教的案子,也不需要你再參與,明日傅捕頭自會有其他差事交予你辦。回去吧。”
小棠又頹又氣,可是今日這場對話怎麼看都是她無理取鬧,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無法反駁。她默默轉身,到了門口回頭說了一句:“你錯了,我從來都沒有原諒過她。”
林琮聽着自西廂房那邊傳來的重重的關門聲,無奈地歎了口氣,再側耳聽,怎麼那些平日裡鳴至天亮的蟲子都吓得集體噤了聲?
這一夜,小棠自然沒睡好,不小心早上起遲了些,等她到刑房的時候才發現隻有孔澍一人坐在空空蕩蕩的屋子裡,百無聊賴,看見她來了也沒什麼反應,隻是換了個姿勢繼續發呆。
“人呢?”她問。
“出去了。”
“去哪了?”
“不讓說。”
“那你怎麼沒去?”
“等你。”孔澍把手下壓着的一沓紙遞給她,咳了一聲道,“給。”
多說一個字能虧死你?小棠朝他看看,最終壓下了想說的話,接過那沓紙。
昌甯坊有百姓報夜間有人偷盜耕牛,讓他們晚上去那一帶巡邏去。
好你個林琮!還真是一言九鼎,說把我踢出來就踢出來了!
小棠看向孔澍,他忙避開去,抱了厚厚的卷宗坐在離她遠遠的地方。接下來,小棠就聽見他接連不斷的歎息,這些都是事情早就做完了,卷宗卻遲遲未結的,此刻的他就像是炸毛的張飛,額頂聚向眉心的發尖看起來尤其滑稽。小棠很想幫忙,可惜字寫不好,隻好作罷。
無論如何自我排解終究不能遣發白日漫長,好不容易捱到午間的時候她才回了垂雲居。本想小憩片刻,可是心裡悶悶的怎麼也睡不着,起身看見那件湖藍色的外袍,這幾日總也沒有機會還回去。就在這時,她似乎聽見主屋那邊有動靜,想了想便捧起那件袍子出了門。
剛到台階下便看見一高雅華貴的婦人從裡面出來,小棠定睛看,原來是林琮的姨母折氏。可是她心裡暗暗納罕,沈家現在還在守孝期,按理折氏不應穿這樣鮮亮的衣服才是。她心裡想着,嘴上卻恭恭敬敬道:“沈夫人。”
那婦人愣了一下,爽朗地笑了:“小娘子認錯人了,我不是沈夫人,我是林允白的娘親。”
啊?小棠驚住,孟旸曾告訴他們林琮的母親與沈夫人是同胞姊妹,卻沒說是雙生姊妹。不過,雖然兩個人的容貌身材幾乎一般無二,可細細地看,沈夫人溫婉柔靜,眼前這位似乎更外向些,潇灑爽利、神采飛揚。
小棠周周正正地行了個禮:“對不住了,原來是林夫人。”
“不妨事!”大折氏擺手笑道,“本來你也沒見過我,你是找允白?他不在。”
“噢,這是林大人的衣服,先前我不小心錯拿了,現在給他送來。”
大折氏忙上前将衣服接過來:“原來是這樣,給我就行了,你忙你的去!”将要轉身,看見西廂房的門開着,瞧着眼前水靈靈的姑娘,又問道:“你就是住在西廂房的姑娘?”
“啊?啊——”小棠結巴起來,生怕自己最後的容身之所被奪了似的。不料大折氏什麼也沒說,依舊笑得和氣近人,讓她摸不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