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陌對那木環印象很深,雖然在胡小七耳朵上時,跟現在比起來小了很多,但是多年來胡小七左耳從未離了這木環,即便是朱焰離開後,他左耳垂日日戴着這枚小環,那狐尾紋路她閉眼都能摹畫。
有一次他們的兒子貪玩,沾了墨水畫在了胡小七的左耳,把這耳環也塗染上了墨點,胡小七大發雷霆,讓他挨了好一頓毒打。
也是那次,讓阿陌真切窺見那個早已消失的朱焰,竟如刻入骨髓的烙印,從未在胡小七心中磨滅。縱是歲月流轉,這人的影子仍如附骨之疽,滲入他們生活的每一道裂隙。
隻是,直到胡小七臨終前夜,阿陌還确信自己看見這耳環戴在他的左耳,按道理講,現在應該已經跟胡小七一起,燒成漆黑的碳粉被吹散在空中了,怎麼會還完好地戴在他的骨節上?
無所謂了。
阿陌是真的不想再跟胡府和這些人有任何的瓜葛,隻想安安靜靜與湘兒隐居在山林,守着半畝薄田了此殘生。
放棄掙紮的她,緩緩道出了原委。
“從你走後說起吧......”
朱焰的目光已鎖住她懷中的孩童,聲音冷冽地打斷:“不,從你這個孩子說起。”
阿陌咬了咬牙,隻好繼續說道:“是!是我趁你不在,囑托小厮将他帶來我房中。是我給他下了藥,是我想要一個孩子。這十年來,出入大小宴席,人們都是背後指着我的脊梁,罵我善妒,說我不孝,說我生不出孩子,還不讓他納妾,說我無賢無德......甚至皇後都特意召我進宮訓誡!還有每次回鄉,他們家人看我的眼神!
而他呢?有情有義,不離不棄,是世間難尋的好男人?憑什麼!憑什麼明明是大家共同的選擇,最後讓女人來承受一切罵名?偏我成了天下人口中的毒婦!我也是名門出身的淑女,三書六禮擡進來的正妻,為什麼就要承受這些侮辱和指責?”
相比于她的撕心裂肺,朱焰語氣十分平和:“你明明可以選其他人。”
阿陌捶打着石壁,眼睛泛着淚光,“他是我的夫君,我們才是三拜的正經夫妻,除了他,我還能選誰呢?!不,連他都不是我選的,身為女子,我連選擇自己相伴終生的愛人的權利都沒有!連跟愛人相守的機會,都要千恩萬謝來自他的賞賜!而你們想要在一起,隻需要找一個女人就夠了。”
朱焰一臉冷漠看着她聲淚俱下,對于這些凡人世界的法則,他早已經習以為常,也沒興趣再了解更多凡世的不公平,打斷道:“好了,我不是來聽你抱怨世間不公的,這也不會減輕你謀害親夫的罪惡。所以,還是說說,你為什麼要殺他吧。”
“我......我沒得選,我也是被逼的......”說到胡小七的死,阿陌心中總是有些不安。扪心而論,這些年胡小七對自己,真的算得上仁至義盡,對内對外都極力維護着自己作為胡府主母的地位,若不是......若不是......
“殺人者都說是刀牽着自己的手,而不是手拿起了桌上的刀。”朱焰冷哼一聲,“那你手上的那把刀又是誰呢?”
阿陌低下了頭,神色黯然:“湘兒有一個弟弟,前些年打死了一個地方官,被關進了大牢。本來隻需要花些銀兩就能救出來,可是那辦案的不知從哪裡聽的,知道了湘兒在尚書府當差,還知道她與我關系很近,便打起了我們的主意。不僅獅子大開口,要五千雪花銀,還要我們幫他調到京城。”
“我去求過他,可是他根本不管。他說——”她突然揚高聲音模仿着男人倨傲的腔調,“殺人償命,今日是湘兒胞弟,明日又有張三李四,本官若開此先例,官威何在?他是不會被這種人威脅,留下把柄的。
湘兒就隻有那一個親弟弟,他可以不管,但我不行。若是當時受牢獄之災的人是你,他還會說出這種話嗎?怕是傾家蕩産,堵上自己的前程,他也要想辦法救你出來。隻是因為我不過是個擺着好看的物件,所以我不配,不配得到他的垂憐,不配他幫我出面救下一條人命。即使他知道,這對我很重要,卻依然是不屑一顧。就算我們隻是表面夫妻,就算這事情對他來說,隻是動動手指而已,他卻隻會跟我扯什麼狗屁原則!生怕辱沒了他清廉名聲!”
朱焰看她情緒崩潰,泣不成聲,幫她繼續往下說:“然後你就去求了他的對頭,督察院的陳禦史,同時也答應幫他做一件事情,是麼?”
阿陌深深吸了口氣,胡亂抹了把臉,冷笑道:“還是要怪他這個人,十分可惡!本來我是去求的他在朝中的同僚,可他們見他不出面,都不敢幫我。我也是一時昏了頭,在那人找上門來後,就稀裡糊塗答應了他。他們把湘兒的弟弟從天牢裡帶了出來,卻又綁到了其他地方。要我在府中幫他們找一本名冊,找到就會放人。”
“那不是一本,而是......”朱焰想起了尚書府内,永遠落着鎖的那間陰暗的密室,“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