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陌嘴角扯出苦笑：“是啊，你當然知道，我這個尚書府的夫人，卻是都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我翻遍府邸每個角落，最後才想到，角落裡那間密室。當時我就在想，同樣的事情，若換成你要進去，他必然連原因都不會問，就把鑰匙交給你。”

“你錯了。”朱焰彎起嘴角，身子靠在了旁邊的石頭上，指尖把玩着迎風獵獵而顫的枯草：“那鑰匙，本來就在我手裡。甚至那間屋子裡的東西，都是經過我的手謄抄整理。阿陌，你明明根本就不愛他，又何必事事與我比較呢？”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明明我才是唯一的夫人，為何在府内大事小情，前院還是後院，全都要聽你的安排！為什麼胡府上下全都要對你唯命是從！我好歹也是皇親國戚，是郡王之後，朝廷親封的縣主！如何到了你們這府裡，竟還要對你一個平民低頭俯首！你們隻會跟我說，讓阿陌去做這個，讓阿陌去安排那個，你除了在他面前舍得笑臉相對，見了我永遠是冷着一張臉，對！就像現在這樣！”

阿陌指着對方淡漠的面容，胸口劇烈起伏，将多年積攢的怨氣，一股腦全都發洩了出來，“我若是嫁去尋常官宦家中，不說衆星捧月，但也是說一不二，無人敢違背。偏偏嫁給他整日受這窩囊氣！”

“阿陌，又錯了。你若是嫁給别人，又如何能和你的湘兒安心度過這些年呢？你們凡人啊！就是這樣，欲壑難填還怨天尤人。得了愛，就想要權，得了權，又想要錢，永遠沒有滿足，永遠在抱怨自己獲得的太少。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朱焰看着她貪婪的樣子，仰天歎了一口氣，“現在他已經去了，争這些也沒用，還是繼續說，你答應他們的事情吧。”

阿陌挑了挑眉，撇嘴說道：“既然那密室都是出自你手，你定然也知道，那些名冊裡都寫了什麼。我當時等了很久才得了一個機會，得以進去找他們說的那本名冊。可那些冊子裡，全部都是朝廷命官的陰私，從京官到地方官，誰收受賄賂，誰買兇殺人，誰結黨營私，誰販賣私鹽，精确到哪一年哪一天，在哪裡，事無巨細。我時間很緊，隻好随便抄了幾張，交給了他們，打算一刀兩斷。”

“可是那上面的東西，一旦見了天日，便再也斷不了了。”朱焰知道，那一屋子的名冊，樁樁件件都寫了些什麼，那不是字，而是利劍，是胡小七手中最鋒利的劍，出了鞘，就要見血，不管是别人的，還是自己的。

“是，他們看到那幾張紙以後，臉色大變，說什麼，傳聞竟是真的，還逼我把它們全都燒掉。我吓壞了，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我跟他們說，那些東西在他眼中，肯定比我的命還重要，他們讓我把它燒了，就是在逼我死。我不能死，我死了湘兒也活不成，她會被賣出府邸，流落青樓，或是随便賣給個莊稼漢，她吃不了那種苦的。還有我兒子......我兒子才剛出生，我不能丢下他。”

“所以，你選擇了，讓他死。”朱焰手指捏了捏阿陌懷中哭累了睡過去的孩子，眼睫上還沾着淚珠，一股酸楚湧上心頭。

“我說了，我沒辦法！”阿陌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将孩子抱得遠離了朱焰，“他們從看見那幾頁名冊開始，就已經起了殺心，胡煜昇注定活不成。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作為交換，他們告訴我，湘兒弟弟的位置，但隻有在他們放火的那天，他才會被放出來。我可以選擇離開胡府去接人，也可以選擇留在胡府陪他們一起。事已至此，我若是放棄，那便是功虧一篑，到時候不僅湘兒的弟弟會死，胡煜昇、我、我兒子、湘兒，還有尚書府所有人，都會死。”

“嗯，你确實做了個不壞的選擇，畢竟，你想保護的人，都活下來了。這點上，你比我厲害。”

朱焰如今已經跳脫出來，一世結束，就如幻夢蘇醒，本來是不應該再拘于原地的。今日過來找她，本來隻是想聽她親口認罪後，就給小七報仇，作為這一世的終點，準備奔赴下一世的約定。

可是看着那孩子的睡顔，他遲疑了。

阿陌不是個蠢人，她要這個孩子，絕不僅是為了堵住悠悠衆口，更是自己的護身符。

不管是對胡家，還是對朱焰，這護身符都很靈。

“好好對他，孩子是無辜的。”朱焰轉身，手裡那把黃金匕首深深沒入山壁石隙，正準備離開這裡，卻又被阿陌叫住。

“你想聽的說完了，我想講的可還沒講完啊！你以為，他的死，都是因為我嗎？”阿陌面容猙獰，對着朱焰喊道，“是你！他所有遭受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朱焰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歇斯底裡地喊叫着，内心卻泛起了波瀾。

是啊，她說的沒錯。若不是那日冥河上自己非要與他拉扯，他又怎會落入冥河水，受這幾百年的輪回之苦，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阿陌見他不說話，繼續恨恨說道：“禦靈閣的天師給他算過命，他的命數裡，沒有我，也沒有你！本來他應該做一個普通的商賈，娶一個同為商賈之家的女子，生意會越做越大，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雖然最後也會死在商路上，但至少生前享樂，死的時候也不至于這般痛苦。

都是因為你的出現，他的命數開始徹底改變，現在他走過的每一步，都是被你改變後的路線，所以他才會走得那麼吃力。他在官場提心吊膽，腦袋上總是有利劍高懸，說話辦事生怕出一點纰漏，你覺得他這些年，真的過得快樂嗎？他說這是你的心願，他步步高升，平步青雲，這都是為了完成你的心願！”

朱焰的心如同被針尖刺中，自言自語：“這從來不是我的心願，而是他自己的心願。我的心願隻有一個，就是希望他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