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月明星稀。
街上行人各回各家,打烊的打烊,收攤的收攤。屋前院後燈籠搖搖蕩蕩,這會還在它下頭晃蕩的,不是閑來無事,就是别有用心。
或者二者皆有。
“他真不會發現咱們?”
劉彥鬼鬼祟祟往棵筆直老樹後躲了躲,好在人穿得黑又長得足夠瘦,枝幹便能勉強把他遮住。
“要麼沒發現,要麼顧不上。”而洛凕正就在樹上,腳尖踏着半截手腕粗細的樹枝,身形正好隐在枝葉後。
劉彥扒着樹幹擡頭,問:“心裡有鬼?”
“那是我們。”洛凕從枝頭跳下,白衣翻過,落地悄無聲息。
這條小街基本都關了門,隻有少數還點着燈。路不過三人并肩寬,兩側又都是高牆矮門,便顯得淩亂拼湊的石闆路有些陰森。
那人袍子破破爛爛,似随處扯來遮身的破布,把身形遮得嚴實,隻看得出甚是消瘦,分不出男女老幼。但步伐稍顯狼狽,俨然帶着傷勢,也的确如客棧掌櫃所言是曾經曆過一番激烈打鬥。
眼看人影将要消失在街角,洛凕拍拍劉彥的肩膀示意跟上。
卻幾步後,身後的人也遲遲沒有動靜。他扭頭看去,隻見人正望着條岔道口納悶。
“嘿?這條街我是不是來過?”劉彥摸着後腦勺,幾番張望隻越發覺得眼熟,緊接視線一定朝間打烊關門的鋪子一指,驚呼,“哦!這不是我那天想吃沒買着的包子鋪——”
“燼緣山往北隻有霞煙鎮一處落腳,你來時當然走過。”洛凕隻得無奈解釋。
都到這了才認出來,這人倒的确不認路。
“是嗎?”劉彥冥思苦想,記不起一點,遂喪氣垮肩,“嗨呀我這路癡真是……”
洛凕便再提醒道:“他要跑了。”
也的确心大。
劉彥仿佛這才記起他們此行目的,一拍腦門,探着腦袋往街那頭望去。但話語間,那黑衣人早就不見了影子。
于是他求助地看向洛凕。
洛凕歎了一聲。
*
那人徑直出了鎮。
小鎮邊是一處樹林,不算茂密。但天色正暗,加之那人又是一身黑,幾番兜兜轉轉,竟也讓人在稀疏樹叢中隐去蹤迹。
及膝高的灌木和入秋落葉讓腳印變得難以辨别,而即便負傷,那人的行動也是敏捷的,幾乎沒有留下痕迹。樹林中除卻夜晚蟲鳴和不時夜枭嗚咕,便隻有洛凕和劉彥輕輕踩過草葉的響動。
“見鬼了,我看着他站在這的。”
劉彥越找越急,也再顧不上要小些動靜,直接嘩啦嘩啦翻找起周圍灌木,石縫樹洞都要瞅上一瞅。卻好一番找尋過後,哪都不見半點人影。
“看樣子是跑了。”洛凕簡單看過一圈,同樣稍有些失望,“隻能先回……”
卻下半句唐突止住,他無端神情一怔,轉頭朝某個方向看去。
“咋了?”劉彥便從草叢裡直起身。
而洛凕隻定定地望着那邊,不知察覺什麼,眼中相當驚訝。還不等劉彥再問,他立刻快步走去,步伐稍顯急切。
“凕哥?凕哥?”劉彥叫了幾聲都沒回應,隻得趕緊撣掉腦袋上的草葉,急忙跟上。
不出片刻,饒是劉彥也心下詫異。
血腥味。
随着前進,彌漫的腥鏽味越發沖鼻。灌木突兀殘破,似被什麼壓垮枝葉。綠葉上滿是在夜色下也尤為紮眼的暗紅痕迹,樹幹走近才見同樣潮濕。再往前不遠,樹皮崩裂,枝幹傾倒,四下可見深刻溝壑,爪痕一般将地面劃得破爛,近乎難以下腳。
不知來曆的金色煙塵四處彌漫,于殘骸中缭繞如同燒灼餘煙,散發着将要熄滅的光,從某處延伸而來。
“呃……凕哥?”這景象實在非同尋常,劉彥心下瘆然,“這是……”
洛凕徑直走過狼藉之中,視線始終落在前方,并未答話,隻在良久過後兀自喃喃一句:“居然是真的。”
他有印象。
殘留此地的氣息,那飄渺金煙。
“什麼?”劉彥不解。
至林中轉而開闊,洛凕停下腳步。
若說方才所見還算是打鬥之類留下的痕迹,那此處便隻能是被龐然大物砸出的廢墟。
金色雲霧飄散空中,樹林傾倒作一片,一路血迹于此彙集,幾乎要聚出一汪血潭。坑窪地面上到處可見五道并齊溝痕,皆有二人多寬,将其造成的無非是巨大利爪,掙紮般淩亂不堪。
“劉彥。”洛凕再開口時,聲音平靜,似乎這般場面并不足以震撼到他,“你先前說看到白龍,是在什麼時候?”
他應當在何處見過,乃至心間無端抽痛也分外熟悉,仿佛就連此地曾經慘狀也曆曆在目。他本以為所謂白龍不過傳聞,可直至親眼見到,這般沒來由的怅然若失又是為何……?
一抹皎玉般的白恍惚間從眼前閃過,叫洛凕再無心緒去思慮其他。
他究竟,忘了什麼?
劉彥尚在震驚眼前景象,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遲疑答道:“五、五六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