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空明月已被朝陽替代,泡桐林中刮起晨風,将紫白花瓣送過水面,穿入紗簾,正從洛凕眼前拂過。
“醒了?”
再次睜眼,洛凕卻見他們仍在那座亭中。方才所見如同泡影,除卻一時恍惚外無甚異樣,比之昏迷,倒更像突兀一樁淺夢。洛凕眨了眨眼總算清醒些許,再朝一旁看去,隻見門冽正盤坐在身旁。
而見他睜眼,門冽便從容收回方才還放在他眉心的手,不等起身就先問道:“法力這般虧空,拿去做什麼了?”
倒也沒像他預料中那樣被綁去何處,反而這語氣聽着有些關切。但見已着了道,洛凕也深知反抗怕是徒勞,便幹脆就這麼躺在地上,答:“攏共十來年,做什麼都不夠用。”
“翻臉如此之快,看來是不想同我演剛下山的小道長了。”門冽笑道。
“……”洛凕斜看一眼。
這人果然早就看出來了。
“從師門手中接下這樣一柄劍,還能如此從容。”門冽絲毫不避,和洛凕對視,笑意越深,“比起恩師囑托,卻更關心劍的來曆,句句是問當年事,連信物都随便示人。但你可知,如今沒多少人還認得柏氏家紋,還敢提烏篁山莊。”
“怪便怪我久未入世,又尋因心切。”洛凕坐起身,不置可否。
“何故如此急切?”門冽問。
洛凕不答,隻問:“方才那些是什麼?”
那幻境中的人太過莫名其妙,他直至現在還有些茫然。
“烏篁裡的悶木頭?看來是不小心把他吵醒了。”門冽笑道,“不用管他,他害不了你的。”
洛凕聽得一知半解,隻聽出這悶木頭指的就是那人,而他所見那座幻境,竟就在那柄劍内部。他又何曾想到陰差陽錯來了天擇殿,第一個遇到的就是為數不多的知情人。連他都不知烏篁裡還有這種東西,這人居然輕易就将其挑明來。
想到此處,洛凕終是緩緩擡起隻手捂住臉,再沉且悶地歎出一聲。
他果然向來倒黴。
“這就接受了?”門冽見這反應倒挑起眉毛,“我以為你至少會跟我打一架。”
“你修為在我之上,我法力殘缺,打不過也跑不掉,何必浪費力氣。”洛凕鎮靜地認了命,“看你來自溯雲巅就放松防備,是我大意了。”
門冽輕笑一聲,站起身背過衣袖:“你想去自是可以。不過我尚還有事未了,得再稍等片刻。而至于到時能不能讓我師尊開口,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洛凕也一并起身,撣撣衣袍,語氣已不帶半點尊敬:“溯雲巅山高雲廣常年避世,常人要去自是難如登天,而反之亦然。所以話又說回來,堂堂首席大弟子不遠千裡到此一趟,總不會真是大老遠來上三柱香。”
“李殿主身患舊疾,要靠陣法調理周天經脈。”門冽不置可否,隻說着聳了聳肩,“天擇殿來請人,師尊還對當年之事心有隔閡不願出山,就遣我來了。”
“……”洛凕一言不發,就這麼盯着,俨然全然不信。
都到這份上,要說此人沒有其他目的,那絕不可能。
“至于其他……”
而門冽幽幽和人對視一刻,話中頓了頓,視線卻轉朝亭外望去,正是栖梧觀的方向。
“是聽聞辰澤墜龍,才匆忙下山。”
再度聽聞,洛凕霎時神情一滞。
竟也是為了此事?
卻與此同時,還不及他推斷更多,隻聽雲端一聲轟隆長嘯傳遍千裡,天地共鳴。
空中驟然烏雲傾壓,金雷湧動,自栖梧觀上方,一道白影直驅而下。轟鳴聲震耳欲聾,金光升騰如天陽初至,滾滾風浪翻過花林撲面而來,直将亭中紗簾掀得獵獵作響。
“它怎會——”
一切太過突然隻叫洛凕震驚不已,一時再顧不上更多,立刻朝栖梧觀趕去。
*
晃眼間,一隻白狐狸蹲在了門冽腳邊,晃晃蓬松的尾巴。
“也是有緣,居然正好碰上,或許也算天機至此。”目送洛凕匆忙離去,門冽輕笑一聲,兀自發問,“特意領他來見我,是連你也坐不住了?”
狐狸沒聽見似的,低頭舔舔爪子,半晌懶懶散散地擡起腦袋,朝人打個哈欠。
門冽低頭同這狐狸對視片刻,随後了然一笑,這才緩緩動身。
“莫急,還不是時候。”
*
終是遲了一步。
洛凕趕到時,目所能及隻剩一片廢墟,片刻前的白影不見半點。
一衆修士成隊梭巡,下人也皆在匆匆來往,無一不是緊張的神情。而那栖梧觀已面目全非,周遭花林也被連根掀過。高台垮塌作一堆亂石,盤龍長柱傾倒在地,龍身砸得粉碎。
幾乎看不出完形的長階前,數十名佩劍修士嚴陣待命。洛凕匆忙想要上前,卻見已有人被攔在外面。
竟是李言清。
“凕哥!”見來人是洛凕,李言清頓時急切,立馬湊上前去,“你去哪了!我早上想去找你,看屋裡沒人還以為你嫌我煩偷摸跑了!我問白原川,它就扯着衣服把我往這領,然後就出了好大的動靜,吓死我了!”
洛凕此刻卻無心去安慰這哭喪着臉的小少爺,匆匆往觀中望去,見已尋不到痕迹,才隻得朝李言清問道:“發生何事?”
“我剛到就突然打雷下雨的,緊接着就炸了!”李言清顯然被吓得不輕,臉都還是白的,話也說不穩,“然後、然後就看見個黑乎乎的人影竄出去了!”
“人影?”洛凕眉頭一皺。
“三少爺,此地危險,還請您盡快随護衛回府。”一旁修士快步上前催促道,“殿主已經負傷,那妖物絕非等閑,眼下安危要緊。若見一黑衣男子,束發,持劍,金眼豎瞳,斷不可貿然靠近。”
李言清一聽更是激動:“連我爹都被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