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凕如站針氈。
“啧,門冽這小子倒是學會蹬鼻子上臉了,我看你這掌門不如給他當。”
待殿外沒了動靜,戴瓊羽呼出一口惡氣,夕華悶不做聲。
兩人一左一右隔了老遠,坐在可供一人橫躺的烏木主位上,一人端正一人斜倚,都在看着洛凕。且不說這二人臉色一個兇神惡煞,一個冷酷無情,光是那兩雙各有所異的視線,就足以讓洛凕拉滿戒備,不敢多動。
他總有種入了賊窩的感覺,何處都是不對勁。
“也不像啊。”戴瓊羽兩手架在靠背上,一手快伸到夕華那邊,翹着腿上下打量了洛凕幾眼,随口咂摸兩句,“倒也是,當年都快死了,估計也沒法背着你搞出一個來。”
夕華瞥一眼戴瓊羽,眉頭微皺,随即一道劍光倏地閃過,擦過戴瓊羽搭在他那一側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戴瓊羽嗤笑一聲,張開五指舉到眼前反複看了看,又同夕華對視着,挑釁般舔去了血迹。
夕華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一來一回看得洛凕不明就裡,隻覺這二人關系似乎不是很好,但他也不好開口去問,便隻能盡量保持安靜,等人問話。實則他也不太明白,眼下怎麼就成了拷問似的局面,分明他什麼也沒幹。
而好像這才注意到洛凕站了有一會,戴瓊羽勉為其難地擡了下眼,似是提不起什麼興趣,語氣稍顯敷衍:“有話直說,上來做什麼的?”
見終于輪到他,洛凕便簡短答道:“先師臨終叮囑,要我來溯雲巅尋個庇護。有書信和信物作證。”
“信,劍穗,和一把破劍?”戴瓊羽聽罷不屑一笑,隻再扭頭看向夕華,輕飄道,“彎彎繞繞,這攤子最後還是回來了。我不攔你,怎麼說,還是要管?念你老相好的舊情?”
“……”
夕華和這鷹妖對視半晌,不說話,而後伸手一招,竟是直接從洛凕袖中取來物件,正是一封附着松枝的信、一條蒼松劍穗。
信卻還沒到面前,戴瓊羽先伸手一搶,在夕華深沉的視線下慢條斯理地展開,撣了撣。
再是一聲爆笑。
來得突然,洛凕尚在疑惑,隻見戴瓊羽看了眼信就拍膝大笑,也不知上面寫了什麼這般引人忍俊不禁。而夕華順勢把信取過,細看一眼竟也露出副一言難盡的表情。
“哈!這可确是本人!假不了一點!”戴瓊羽笑得直拍大腿。
夕華瞥了人一眼,又盯着手中信件良久,最終緩緩長歎出一口氣。見洛凕實在好奇得緊,他便幹脆把信一翻,轉給人看。
那上面赫然是四個占了滿紙的工整大字,字迹娟秀不失鋒芒。
‘随你的便。’
“……”
洛凕一時無言。
他那師父……唉,也的确弄得出這種手筆。
待終于笑夠,戴瓊羽往靠背一仰,随手一指殿外,道:“行了,随你幹什麼,隻要别惹事,溯雲巅上沒人管你。”
這就做好了決定?
洛凕心中疑惑。他原當這鷹妖不好應付,此番定是要周旋許久,搞不好還會被當場趕出山門。而既是統領北漠的大妖,實力可想而知,恐怕彈指就能讓他灰飛煙滅,便更叫他不敢妄動。
卻寥寥幾句就松了口,究竟是出于所謂信物的分量,還是别有考慮?
“庇護,可以,想待多久都行。”即便洛凕不答話,戴瓊羽也似懶得在意,隻垂眼打量起已經愈合的手背,“我不管門冽打的什麼算盤,你又動的什麼心思。看在夕終朝這死腦筋的份上,相安無事,我便權當沒看見。”
話音一頓,鷹瞳緊接朝洛凕一轉,其中隐有兇意。
“可一旦出了問題——”
“我明白。”卻不等人說出後果,洛凕便了然一笑,恭敬行上一禮,“我就是别有用心,也躲不過二位的眼睛。真有萬一,您也無需顧慮,大可随意處置。”
似對這從容感到些許意外,戴瓊羽挑起眉,這才正眼打量洛凕兩眼:“你小子,比我手下的長蟲還精,真是個鄉野道士?”
“您也看得到。”洛凕兩手一攤,“法力空空,修為平平,哪怕我另有所圖,又能掀起什麼大風大浪。”
“呵,量你也不敢。”戴瓊羽便不耐煩地擺擺手,“有事找門冽,别來這晃悠。”
眼看已經下了逐客令,洛凕動身前再看了眼夕華,還是沒能忍住心底困惑:“隻是實不相瞞,弟子還有個疑問。”
而戴瓊羽似早已看出,先一步答道:“就這事?你跟他待久了也能看懂。”
“……?”
洛凕十分不解。
戴瓊羽是怎麼從那張木頭臉上看出夕華要說什麼的?再者,溯雲巅掌門本人一聲不吭,怎麼是萬妖殿的殿主從頭到尾做着決斷,反而更像這山頭上管事的?
罷了,正事要緊。洛凕心底發累,決定不去多想。
*
隻在主殿中待了一會,洛凕出來後便已不見那滿地堆屍般的弟子。山間隻剩下那些慘不忍睹的房屋殘骸,昭告着不久前發生的慘案。
再親眼見過那二人後,他都快懷疑這第一門派是不是早已被鸠占鵲巢。加之來前無意從姬瑾口中聽來的所謂債務,他更是不禁想,難不成這地方當真不複往日名聲。
“這種事常有發生,應是過幾日就能修好了。”
卻見走在前面的門冽仿佛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臉上還帶着笑。
“常有發生?”洛凕難以置信。
盡管來時早從阮黔那聽過一句,現在再從門冽這聽一遍,還是叫他覺得離奇。
這仿佛要滅門的動靜,常有發生?所以前半個月風平浪靜才是難得,隻因為他們掌門還沒出關,那鷹妖沒人可打?
“這你不必擔心。”見洛凕還是困惑,門冽邊走邊解釋道,“那二位雖看上去水火不容,實則頗為要好,打上頭也不會傷及命門。至于山中弟子,雖常遭到波及,但大多身體結實,稍作休息便好。”
……要好?
洛凕一想先前看到的血人,不好評判。
得有多要好,才會打得滿身是血不見人形?
“至于你來時所見,那并不是師尊的血。”門冽又說,“師尊曾傷及修為根骨,難以自愈且費神費力。妖族之法雖直白粗暴了些,但也大有成效。隻不過師尊着實不情願,才回回弄成那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