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凕身心俱疲。
門冽領着他把溯雲巅認了個大差不差時,天已經黑了。
尤其到後面弟子都下了課,他們便幾乎走到哪都有一群人在後面瞅着。叫他着實被溯雲巅上這種氛圍吓了一跳,這哪像是個修道的地方,于是一回去便躲進屋裡,門窗緊閉。
也唯獨好在他住的屋院足夠偏遠,也不知是不是門冽有意安排,正好聽不見隔座山頭的喧鬧。四下甯靜,屋中樸素,才總算得以清淨許多。
洛凕郁悶間仰面躺上不太舒适的床榻,放空思緒。
現如今他到是到了地方,掌門和那鷹妖也無異議。但他真的要按自己起先挂在嘴邊的先師囑托一樣,就這麼閉在山上,十年百年,隻為作為一個平平弟子讨得庇護?
他的确本想如此,但……
半晌,洛凕在袖中摸索片刻。
那枚白鱗,他始終未曾離身。借着搖曳燭火看去,紋路規整,光澤不減。即便已脫落下來,卻還是溫熱的,散發着淡淡的暖意。
盡管過去許久,那日景象依然曆曆在目。自那之後再沒了消息,也不知是好是壞。
他當繼續去尋嗎?
嗒嗒。
“甯霄?休息了嗎?”
卻就在洛凕将要沉沉閉上眼時,一陣敲門聲伴着詢問傳來。
是阮黔。
洛凕便将鱗片放至枕下,匆匆起身去開門。隻見阮黔正等在門口,手裡端着一盤花朵模樣的糕點,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說:“這個……邱梁學着書上做了昙花酥,說無論如何也想讓新師弟嘗嘗……”
“邱梁?”
洛凕仔細回憶了一下邱梁是誰,卻還沒想起,便見阮黔身後探出個紮着雙平髻的腦袋,朝他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笑嘻嘻地湊到阮黔耳邊。
“哇!”
“啊!”
阮黔被吓得險些将手中托盤扔出去,而邱梁得逞地叉起了腰。
“邱、邱梁!”阮黔心有餘悸地拍着胸口,“你不是——”
“哼哼!我當然要跟來啦,不然你們偷偷罵我做的難吃怎麼辦?”邱梁得意道,“門冽師兄藏着掖着這麼久,我好不容易有機會看到本人呢!”
阮黔長歎一聲,歉意道:“你若是介意,我這就帶她回去。”
“無妨。”洛凕便從門邊讓開了身,溫聲笑道,“還不到三更,進來坐坐?”
*
“哇!單間小院!雖然又荒又偏,但也比我那大通鋪舒服太多了吧!掌門和門冽師兄怎麼這麼偏心!”
邱梁得了應允,便毫不客氣地四處打量起來,摸摸碰碰,新奇萬分。隻不出一會,其他二人才走進屋,邱梁已先一步轉了兩個來回,口中驚呼贊歎接連不停。
阮黔見狀慌張得很,連忙制止道:“邱梁,這是别人住的地方!”
“沒事。”洛凕笑了笑,搬了窗邊矮案到屋中,再席地坐下,“我也的确該沾沾人氣。”
奈何洛凕都開了口,阮黔即便無奈也不好多說,隻得将糕點放上桌,順勢到對側坐下。又聽人說罷,他便有些好奇:“師兄說你來前一直在山中清修,是不常和人接觸?”
他此前也隻時不時來送些書冊吃食,再關照一下,和洛凕閑談不過寥寥數句。此時聽人主動提及,倒叫他覺得驚喜。
“大部分時候吧。”洛凕的視線跟着邱梁在屋中轉來轉去,答道,“我不太喜歡熱鬧。”
阮黔稍有不解:“不會覺得寂寞嗎?像我,一天聽不到同門在身邊吵鬧,就總覺得太過清淨,渾身不自在。哪怕是被師長念上兩句,都會稍微好過些。”
洛凕便又輕笑一聲,道:“時間一久,就習慣了。”
“門冽師兄說你才十八,小我兩歲,叫我多照顧着你……”阮黔百思不得其解,“但我覺得,你比我老成多了。”
洛凕伸手取過一枚昙花酥,左右端詳一下,随口道:“是嗎?”
邱梁本還在琢磨滿牆書架,這會仿佛聞到味般立馬湊了過來,蹲在一旁滿眼期待。
待洛凕咬下一角捏得細細的花瓣,她眼中快要閃出星來。
“還不錯?”洛凕仔細品了品。
“好诶!”邱梁跳了起來。
等洛凕不急不緩吃完一塊,阮黔便繼續道:“山上弟子大都從小就入了山門,很少有像你這樣的,居然連戴殿主都沒說什麼。結果大家都在猜,你和哪位師長有關系……”
洛凕用指尖簡單擦去嘴邊酥屑,一聽阮黔有些憤憤不平的意思,一時便起了些打趣心思,問:“說不定我就是走後門?”
“我覺得不像。”阮黔說着扭頭看向那滿牆的書,“你這書至少有一半我都看不懂,全是書閣裡壓箱底沒人願意翻的東西,但你幾天就讀完了。”
洛凕一并看去,笑道:“之前在别處看過,所以還算記憶猶新。”
“别處也有?”阮黔十分意外,“可這是舊書閣裡燒剩的祖師親筆,怎——”
“這是什麼?”邱梁突然問。
二人聞聲轉頭,隻見邱梁蹲在床邊,從枕頭底下摸出什麼,借着燭火反複打量。
正是那枚白鱗。
仿佛那隻是尋常物件,洛凕笑答:“龍鱗。”
此話一出,二人頓時睜大眼睛。
邱梁捏着鱗片傻了一會,随後反應過來似的立馬把東西塞回枕下,順勢往地上一跪雙手合十道起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亂碰你東西的!”
“你不好奇它怎麼來的?”洛凕饒有興趣地撐起下巴。
這反應倒是少見。尋常人聽了早該兩眼放光,看來不愧第一門派,弟子素養也合乎名聲。
邱梁悻悻來到案前,一改方才充滿好奇的樣子,端正跪坐好了,低頭閉眼念叨:“師門教導,一不刨根問底,二不盤人底細,既入同門,皆為同道,不可有别……”
等邱梁念出來,阮黔才驚覺自己适才也問得太多,有失門規,便也低頭道:“抱歉……”
“但甯霄你要是不介意……?”邱梁念完,又朝洛凕睜開一隻眼。
阮黔歎了口氣,露出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小聲叫道:“邱梁。”
洛凕笑了聲,說:“路上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