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闆自己的父母走的早,也沒有兄弟姐妹和妻子兒女,于是每天能看到這位老媪,便成了能讓他心底湧起暖意的慰藉。與之相比,少碗酒錢又能算什麼呢?
雪逐漸下得大了,冷風一陣陣灌進破舊的小酒棚。尹老闆便每次都提前生起爐子,等着老媪過來,拉着她多坐一會取取暖。
但老媪一天比一天來得晚了。
雪蓋住了山路,對一個拄着拐的老人而言,實在太過難走。尹老闆便幹脆再往前走一些,提前到路上去接她,帶着厚實的毛鬥篷,幫老媪披上,牽着她慢慢地走過滿地雪堆。
可直到有一天,尹老闆都快把山路走到了頭,也沒有見到那位老媪走來。
他頓時慌了神,難道是在路上摔倒了?難道是天氣太冷生了病?緊接着他又想起自己曾跟着老人走過一段路,便匆忙取了鬥篷,循着記憶往那段路上找過去。
然而他走了許久,都沒有見到那位老媪,都沒有看到像是住處的地方。
尹老闆的心越來越冷,難道老人家還是扛不過這個冬天嗎。
就在他打算回頭時,卻瞥見一旁被雪蓋住的灌木中,隐隐約約露出一塊明黃的顔色。
是和那老媪的衣裙一樣的顔色。
他立刻有了希望,趕緊過去翻開灌木。
可那灌木下哪有什麼老人?有的隻是一條碗口粗的、通體明黃的蟒蛇。那蛇像被凍僵了,一動不動的,就這麼盤在還算能遮住風雪的灌木裡。
尹老闆用帶來的鬥篷把那條蛇裹了起來,飛快趕回了自己的酒棚。
他把爐火燒到最旺,又把鋪好過冬的幹草床騰出來,把蛇裹進破舊的被褥裡。又覺得不夠,他幹脆自己再裹一層厚衣服,猛灌了一壇烈酒,同那蛇一起擠在床上,用體溫為它取暖。
但哪怕他捂了一個下午,捂到了明月高挂,這條蛇始終沒有動靜,沒有呼吸,一動不動。
而酒意漸漸湧了上來,他不知不覺間沉沉地睡了過去。
待他酒醒時,已是太陽當頭了。
尹老闆恍然想起昨日的事,慌忙起身,卻發現被褥中空空如也。裹着那大蛇的鬥篷幹幹淨淨地挂在牆上,屋中不見他過于匆忙而沾回來的滿地泥土枯枝,爐火過了一夜也沒熄滅,叫穿了一身厚衣服的他在大冬天熱出滿頭的汗。
他立馬脫下過于厚的衣袍,不顧還光着腳便往屋中找去,隻在屋前的櫃台上,找到了一碗溫熱的酒。
就好像那位老媪、那條蛇,隻是他酩酊大醉後的一場夢罷了。
尹老闆端起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隻覺烈酒穿喉,心中一陣暖意,甚是暢快。
老媪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從這天起,酒棚的生意一天比一天興隆。
有路過的富商在此歇腳,看上了他釀酒的手藝,幫他蓋了間更大的酒莊,替他宣傳這一壇壇美酒。有偶然流落的俠客義士對此酒贊不絕口,不日之後向各路友人推薦,越傳越廣。
五湖四海的訂單絡繹不絕,尹老闆自己忙得不可開交,莊中下人便越來越多。他也在經營的過程中遇到心儀的女子,與她誕下了健康的孩子。小小酒窖的存量幾乎要供應不上,便越蓋越大,最後幹脆在就近山壁上現找了座正适合釀酒的天然山洞。
尹老闆深知這是遇到了蛇仙,就在這山洞裡立了一座神龛,用來感謝那位老媪,并将每次釀出的第一壇酒供在神龛裡,歡迎她随時來這裡喝酒。
他不知道那位老媪的名字,便自作主張将牌位寫作‘飲泉君’。又在留給後人的卷軸末尾寫道,他未曾讀過幾本書,想不出來什麼好名字,若是那位老媪回來看見,覺得不滿意了,随時找他後人改了便是。
而這張卷軸就這麼同尹老闆的感激之意一起,一直藏在那座神龛的石像後,一直等待着那位老人家能在又一個驕陽當空的正午,來這裡讨上一碗溫酒。
——
“飲泉君保佑的家業毀在了尹泉手上,哈。”
柳時笑了一聲。
李言清看看卷軸,又看看供台上的蛇,猶疑道:“該不會它是……”
“它修為尚淺,應是飲泉君的後人。”門冽說,“外面的蛇群也是因此不理睬它。”
洛凕隻感到唏噓。
想來是飲泉君想起這一處酒莊,便叫子孫來替她看看,結果這地方早就被鸠占鵲巢。那位于她有救命之恩的尹老闆,其後人落得如此下場,也不知人家會作何感想。
黃蟒朝他們低了下頭,似是學着人的樣子鞠了一躬,随後便化作一縷青煙滲入神龛後的岩縫中,不見蹤影。
洛凕歎了一聲。
看來它也不想多作留戀了。
咔嚓。
一樁事了,洛凕正要重新整理思緒,卻緊接聽見一道莫名異響。
其餘人也皆神情一頓,紛紛循聲望去,就在同時隻聽響動更甚,正從窖門外傳來。這般動靜絕非尋常,守在門旁的齊清軒也察覺異樣,快步向窖内退入。而就在下一刻,一聲重砸般的震響傳遍酒窖,那鑄鐵門竟向内凹陷幾分。
隻在一瞬,便有蛇從門間縫隙鑽入。
洛凕心道不好,居然如此之快就已攔不下那蛇群。卻還不及幾人做出反應,下一聲震響緊随而至,叫那鐵門直直脫框飛出。
柳時立刻上前一步,一腳将迎面飛來的門踹開,同時生生接下另一扇門扉。隻見那鐵門已然皺作一團不成原樣,如同揉紙。他再一發力,竟直将二人多高的門就地舉起,順勢扔回窖門下,正将才湧入的蛇群砸碎大半。
也不偏不倚砸在一人腳邊,隻剩半寸。
煙塵四起,隻見窖外人影緩緩放下方才踹門的腿,跨過鐵門随蛇群悠悠走入。蛇群先一步湧上前,頃刻布滿半座洞窟。
而待煙塵平息看清那人原貌,洛凕不由得心底一驚。
竟是宋雲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