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進車廂的那刻,于芷落松下口氣,今天終于是過完了。
像是乍然間被抽幹精氣的凡人,無力地滑貼在座位上。
若是真變成無知無覺的空殼或許好好受些,吸走幾乎身體大半重量的腦袋令人難以支持,額頭側邊臌脹刺疼,喉管裡不知緣由地向上翻起惡心,但卻完全沒有吐出的欲望。
本該舒服的皮質座位,在身上膈得出奇難受,痛感被迫放大的她,宛如溺水者在難以忍受的座位間磨蹭掙紮。
車中空氣裡聒噪彌漫的香氛,窗外夜色紮眼的紅白,被不加選擇地瘋狂撈進身體裡,體内身外相互刺激,吸幹了嘴唇中殘餘不多的紅色。
老問題了。
于芷落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伸手在包裡翻找早無數次确認過不存在的藥品,
最近是怎麼了,被壞東西纏上了嗎?
這過的是什麼日子。
視野中的景象回歸熟悉,終于到了。
長時間的忍耐下,仿佛失去了渴望的她,漠然癡愣直視着流動的街景,與腦中浮現的切片地圖重合。
并排的榕樹,插孔顯眼的街燈,車前流過的白色直線,用眼睛在不同時間記錄下來的它們,不會因用相機記錄殘缺或因未曾記錄消散不見,她是故事的“掌鏡者”,在如今殘破不堪之際,卻有幸能作為她者觀看稱之為從前的情思。
這是我的走馬燈嗎?
那可太不公平了,
不可控的思緒蹦跳撕扯,擺爛在管理這些雜碎的于芷落,盡力抽出點閑情,腦中調侃,
人走馬燈都是從頭開始,怎麼咱還能少上幾段呢?
寬闊的大道延伸至高樓林立的小道,酷愛搶占風頭的巨型路燈在頭頂稀碎燈火的俯瞰中,識趣地自行走下鋪滿黑色絲絨的舞台。
夜色不淺,撐天的高樓與默默天色連成一片,漆黑暗沉裡,從玻璃窗滲出的縷縷微芒,又如何不是世間最為璀璨的的星光。
“您好,目的地到了。”
平穩在小區前停下,一呼一吸間,車内徐徐融進整片暖黃。
司機小張不解地透過鏡子看向後座于老闆,格外虛弱地倚靠在車門上,是在觀望?在忍耐?還是等待?
她不是于總,更不是肚子裡的蛔蟲,自然不會明白。
隻是,明明前些日子裡,凡開到這個地址,車還沒開到人就已經收拾齊全,現在怎麼還幹坐着,遲頓沒有動作。
仔細看去,飄向窗外的眼神中似乎冗雜着渴望眷戀,她也假裝若無其事地偷偷斜眼看去,古怪的是什麼都沒有。草坪,矮樹,樓房,城市裡最單調不過的組合。
甚至是天上連星星都見不着的地方,有什麼好指望的?
忽然她意識到自己跑得有些遠,恍惚間瞟去,鏡子裡的人還是沒有動作,便再次提醒。
“于總,目的地到了。”
老闆如夢初醒般被吓得略微震起,使勁在座位坐直起來,“抱歉,我有點不太舒服。”
“我扶您吧。”
小張見狀,連忙關切地提議道,準備打開車門去扶。
“不用了,我可以的,”
靜坐在車裡,于芷落也是恢複了些元氣,微笑擺手示意,“今天這麼晚,也是麻煩了,我家幾步路就走到了。”
回視着小張仍舊飽含關心的神情,多加補充說道:“小張,今天辛苦了,你也早去休息吧。”
“好。謝謝,于總。”
“沒事的,真的是麻煩你了。”
激動閃着亮晶晶雙眼的小張,看着眼前形象日漸高大“偉岸”的于總,向自己再次點頭示意感謝,心中的感激快要順着視線裡咖色平直的眼鏡邊框,流到窗外,同于總會和,穩步扶她與夫人團聚。
哇,給錢這麼大方,還那麼體貼下屬的老闆,哇擦,日了個爸的,我媽媽的真是太幸運了。
打開車門,踩在幹硬的地面,迎面的濕熱敷上了她的手臂,冷熱交接變化中,剛恢複點兒氣力,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消耗殆盡。
沒事。
于芷落施力将車門閉合,使勁咬下唇間的軟肉來輔以呼吸,扶着肩上的背包,緩步走進燈火籠罩之中。
走進煞白的電梯,難以自制地倒在側邊的鐵皮上,像被間針刺傷般,她立馬閉上眼睛,灼熱的燥意湧動在胸前。
糟糕的是,側邊拐角處,光線完全沒被追求設計感而略小于頂的正方形花紋白闆有所阻攔,在放任自流的猛烈光彩攻勢之下,若是換個不知道的人前來體驗,估計還以為給自己直接送進了手術室。
我勒老天奶,給個痛快吧。
“九樓,到了。”
僵硬的機械女音宛如巴普洛夫的鈴聲般,回過神來,眼眶裡暈染着溫熱,模糊地濕潤打轉噴湧,被負罪感克制标準線以下的情緒,像是找到了安全宜人的港灣,卻仍時刻保持謹慎,左顧右盼地快步溜進。
用能力以内最快的步伐走到門前,砰,砰,鞋跟于地面碰撞的響聲晃蕩在空無一人的層間,平添上些許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