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廚房裡飄來飯菜的香味,何溫妤摘了圍裙端碗上桌,恰巧看到沈清嘉和陳淮之從門口一前一後進來,兩人之間還保持了點距離。
何溫妤剛想叫他們洗手吃飯,看到沈清嘉的衣服和手裡的花束,一時愕然:“你們這是從哪回來的?”
沈清嘉聞言低頭,原本深色的棉衣棉褲此刻白撲撲的,很紮眼,不知道的還以為人剛從土堆裡爬出來。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啊?”何溫妤立馬着急起來,“有沒有哪裡受傷?疼不疼?”
眼見何溫妤要上手檢查,沈清嘉急忙擺擺手,懷裡的包裝紙被摩擦出簌簌聲,躲得很遠:“阿姨我沒事,我先去趟廁所。”
說完就抱着花啪嗒啪嗒上樓去了。
飯桌上,一時無言,這在陳家是新鮮事。
“清嘉啊。”陳唯謙輕咳幾聲打破沉默,仔細觀察她手裡幾乎沒怎麼動的米飯,“是不是叔叔做的菜不好吃?”他廚藝沒有何溫妤精藝,難得一次打下手就慘遭滑鐵盧,不禁産生自我懷疑。
沈清嘉搖頭:“不是,水煮牛肉很好吃。”
“學校測驗沒發揮好嗎?”
“挺好的。我考了滿分。”
何溫妤适時插話進來,定論:“那就是和哥哥吵架了?”
“沒有。”沈清嘉下意識反駁。
何溫妤不解:“那為什麼你倆沒挨着坐?”
“……”
沈清嘉沒回答這個問題,瞟了眼對面的人後低頭猛扒了幾口飯。
何溫妤越瞧越覺得不對勁。
除了第一次見面,她還沒見過兩人鬧得這麼僵。長輩應該起到調節引導的作用,但何溫妤直覺這個氛圍最好不要摻和進去,孩子們有自己的溝通方式,有時候交給他們遠比強制介入來得更好。而且自從陳淮之要上晚自習後,四人能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時間屈指可數,她不會揪住某個不愉快的點不放。
何溫妤放下筷子,起身拿旁邊櫃子上的布袋。
沈清嘉聽到清脆的碰撞聲,擡頭看桌上的東西。
“這是什麼呀?”沈清嘉好奇問道。
“玉佩,這是我和叔叔今天去寺廟特地求的。”
靜安寺一票難求,二老預約幾次終于排上号,高興得起了大早前去燒香祈福。
沈清嘉難掩驚喜:“給我的嗎?”
“當然。”何溫妤笑笑。
以前家裡人也帶她去過山裡的寺廟,知道一點點佛寺的禮儀和活動,不過她沒參與過,隻靜靜站在旁邊看爸爸跪在墊子上虔誠三拜。
沈清嘉剛想要拿其中一塊,何溫妤輕聲攔下:“清嘉,你的是另一塊,這塊是淮之的。”
兩塊天青色的玉佩放在一起,紋路一樣,沈清嘉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區别:“可是上面連名字都沒有呀。”
何溫妤耐心解釋:“這是照你們生辰八字開過光的。”
玉佩冰涼,何溫妤放在手裡,捂溫後幫沈清嘉戴上。
沈清嘉低頭看脖子上的紅繩,匆匆吃完飯,回房間換下髒衣服去洗澡,出來時整個人倒到床上,從被子裡露出一雙眼睛去看窗外這座城市的喧嚣與繁華。
她想起在鐵路旁的那束綠梅,她很想摘,但陳淮之說不能破壞公物,就在回來路上買了束花以做補償。
過了一會兒,沈清嘉坐起,視線落到桌上的那束花。
綠玫瑰高低交錯,花瓣在燈光下顯出絲絨質感,湊近能聞到很淡的香氣,隻是人工培育痕迹很重,遠不如在野外生長的有生命力。
思索再三,沈清嘉翻身下床,輕手輕腳推門出去,卻迎面撞上了剛從浴室裡出來的陳淮之,腳步倏然一頓。
他整個人濕漉漉的,脖子上搭了條毛巾,明明天氣嚴寒,他還隻穿了薄款的睡衣,發尾的水珠往下墜,洇出幾處深色的水痕。
陳淮之忽略她做賊的模樣,下巴一擡,示意她懷裡的花:“幹什麼去?”
沈清嘉回過神,輕輕呼吸一下,往後退了幾步:“我想弄一下這些花,想讓它們再開久一點。”
瞧出她在刻意避讓,陳淮之好笑地勾了勾唇,上前走近。
沈清嘉如臨大敵,聲音不自覺提高:“你幹什麼!”
“幫忙。”陳淮之點到為止,在不近不遠的距離停下,替她把花抱着,好心提醒,“玫瑰莖幹有刺,怕弄傷你。”
除去學術研究,二老都很有生活情調,喜歡養些花花草草,普通的陽台一角打理得井井有條。
沈清嘉從中翻出一個空花瓶,接好清水,回去時看到陳淮之正在露台地闆小心翼翼抽出花枝,手上還戴了一次性手套。
說是幫忙,但細活基本都是陳淮之在做,沈清嘉就蹲在一旁,偶爾遞遞剪刀和紙巾。
空閑會轉移注意力,沈清嘉撐着下巴左看右看,視線最後落到他動作的手上。
她其實很少會去主動觀察男生,因為同齡人的手基本大差不差,在學校玩一天下來髒兮兮的,隻會讓人想快點移開眼睛。
但陳淮之的不同。
白皙細長,幹淨漂亮,即使隔着層薄膜,也能看到骨節連接處的一點粉。
就像幾小時前公交車上見到的那樣。
那會兒她正抱着花欣賞,心裡煩悶得以排遣,以至于她主動對陳淮之說了被趙薇針對的來龍去脈。她說得輕松,不顯低落,陳淮之卻聽得難受,然後輕輕捏了下她的臉頰。
“說你傻還真的傻,之前說的話忘了?”
“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不用憋着,記住了嗎?”
沈清嘉根本沒聽陳淮之在說什麼,耳邊嗡嗡,所有心思都集中在那一小塊的觸感。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身體接觸,實際上從住進來後他們接觸的次數隻多不少,過馬路的時候他會牽她,看電影哭的時候他會揉她腦袋安慰,甚至他還背過她。但這些觸碰基本都是情況必要才發生,遠沒有現在這麼來得突然。
指腹微燙,屬于他的溫度毫無保留地貼上來,隻要低頭,她就能聞到他手指間淡淡的柑橘香。
他的手也好大,好像輕輕松松就可以包住她整個下颚。
男孩子的手是藝術品吧?還是隻有他的才那麼好看?
這個動作并沒有持續多久。陳淮之收回手,不知道眼前人心裡的九曲回腸,隻看到她在出神,略帶不滿地重複:“記住了嗎?”
記住什麼?
沈清嘉眨巴眨巴眼,眼看陳淮之臉色越來越黑,急忙刹住車,努力分析他的表情,覺得和他不斷重複講題無可奈何的樣子很像。
于是慌亂地點點頭,很乖很讨好地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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