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哄睡着後,陳淮之取下敷在她眼睛上的熱毛巾,替她掖好被子,輕手輕腳捎門離開。
陳淮之看了下時間,淩晨兩點。
他很少會熬到這個時候,此刻頭痛欲裂,可隻要一閉上眼,腦海裡都是剛才幾個小時的畫面。
窗簾被拉上,室内牆上兩道影子挨着,陳淮之背靠飄窗,靜靜地聽她與自己推心置腹。
沈清嘉在陳淮之來之前已經哭了有好一會兒,這會兒氣息不順,但語言表達能力還在,三言兩語就交代清楚自己的家庭情況。
父母奉子成婚,她意外降生,一個荒謬又存在于現實的劇本。
有關上一輩的愛情故事,她沒有多說,也不甚了解,記憶裡除去把她鎖進雜貨間那次,好像再沒什麼過分的争吵,至少在鄰裡看來,他們算得上是一對模範夫妻。
沈清嘉說這些的時候,外面雷電停了,濕潤的眼睛裝着橘黃色的小夜燈,像一對晶瑩剔透的琥珀。
京山難得遇上這樣的壞天氣,還是在新年,此刻夜深人靜,燈火闌珊,陳淮之安靜地聽着,在談到回沈家這件事的時候,終于說了沉默許久後的第一句話:“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那麼想回去呢?”
沈清嘉想了想,輕聲說道:“可能是因為,我覺得媽媽需要我。”
從記事起,沈清嘉每年都要和爸爸媽媽回老家過年,很多親戚會給紅包,逗她玩,隻有爺爺奶奶,好像想盡一切辦法避免和她接觸。
沈清嘉很快就意識到爺爺奶奶可能不怎麼喜歡她,連帶着也不喜歡媽媽,因為媽媽總要在廚房裡幹活,劈柴燒水,做飯洗碗,樣樣不落,其他人隻用烤着火坐享其成。
等到守歲結束,崔蕊抱着她疲憊地躺在大花被上。
家裡沒有多餘的寝具,媽媽睡的是用衣服疊起來的臨時枕頭,她墊着媽媽手臂,就這麼熬到初八。
陳淮之滾了滾幹澀的喉嚨,幫她理好腰間卷起的睡衣,似似不經意間問:“腰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他還記得,那次在醫院醫生提到了傷疤。
很早就想問,也沒有合适的場合,怕勾起她的陰影,現下聊到這,陳淮之覺得十有八九和她家裡人有關系,盡管他并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
沈清嘉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陳淮之目光柔和,語氣放輕:“沒關系,不想說可以不說。”
“沒有不想說。”沈清嘉停頓幾秒,“是我爸爸打的。”
話音落,她聽到陳淮之明顯的吸氣聲,立馬解釋起來:“不過那次也是事出有因,我不小心弄丢了錢,那段時間家裡很難,開的餐店也還沒賺錢。雖然打得很痛,我也好讨厭爸爸,可他……終究是我的爸爸。”
就算再怨,她也還是安全地長到現在了。沈清嘉猜測,爸爸作為一家之主,或許有很多沒法攤開來講的不得已。
書裡說父愛如山,她對此沒有多少感悟,或者說是對愛沒什麼體驗感,隻知道爸爸沒有時間管她的學習,也教不了她寫作業,要求她按時回家,不允許亂買垃圾食品,給的東西要全部吃完,因為都是花錢買來的。
直至到了陳家,她才發現,原來她可以有零花錢,可以吃零食,可以和朋友出去玩,也可以有自己的興趣愛好。
陳淮之側頭看着沈清嘉,在心底深深歎氣。
小朋友太傻,卻有最柔軟的心和幹淨的靈魂。
明明和自己毫不相幹,卻為别人開脫,用血濃于水的親情去合理化受到的委屈和傷害。
沈清嘉沒聽見他說話,眼皮開始有點打架:“所以我覺得我其實有點自私,我一開始真的總想回去,但是他們總是不回我消息,我好像也就沒那麼想了,明明媽媽也沒做錯什麼,我又總忍不住遷怒她——這裡真的很好很好,叔叔阿姨很好,哥哥……你也很好。”
“哥哥,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就這樣一直陪着我?”
因為,她真的不想再被抛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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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氣轉晴,沈清嘉睡到中午才醒。
假期過去一周,寒假作業已經寫完一半,沈清嘉覺得無聊,窩在床邊研究何溫妤送的禮物。
形狀四四方方,比她的手機還輕,像個小闆磚,還沒巴掌大,下面附了張說明書。紙上字太小,沈清嘉湊近眯起眼看,憑感覺按了下上面的幾個按鈕,沒有反應。
從樓梯伸出腦袋,樓下叔叔阿姨在看春晚的回放,沈清嘉抿了抿唇,轉身去敲對面的房門。
敲了好幾下沒有動靜,沈清嘉逐漸失去耐心,正要準備使勁,聽見裡面一陣窸窣,立刻收了準備踢出去的腳。
門半開着,陳淮之頭頂雞窩頭,雙眼迷離,沒什麼力氣地靠牆,明顯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沈清嘉一愣,完全沒想到他會是這個狀态。
印象裡陳淮之不會起那麼晚,哪怕是周末和假期,這人也從不賴床,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所以,他這是被自己吵醒了?
陳淮之抱臂,懶散道:“怎麼了?”
沈清嘉有點猶豫,掃過他的居家服:“你是不是剛醒?很困嗎?衣服也皺巴巴的。”
陳淮之沒好氣地想,能不皺嗎。
淩晨他把人扛到床上,正準備離開,被子裡的小人突然扯着他袖口,嘴裡還嘟囔着些聽不懂的話,偏她力氣還大,根本沒法掙開。
聊到一半倒頭就睡,還不讓人走,簡直惡霸。
不過陳淮之并不打算為難她:“沒有。我醒得比你早。”
“啊?真的嗎?”沈清嘉明顯不信。
“嗯。”陳淮之邊打哈欠邊抓了下頭發,“你洗漱的時候沒發現我的漱口杯是濕的嗎?”
還能這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