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巷道,沒有綠穹和電線遮蔽,才發現天邊堆起鐵灰色,烏雲下壓,伸出陽台的晾衣繩被狂風亂晃。淚臘幹在臉上,稍微牽扯就像被抽到般火辣辣的疼,沈清嘉擡眼,默默瞄着走在前面的陳淮之。
陳淮之步子邁得很小,像在遷就,脊背直挺颀長,隻一邊手臂向後抻着,沒有回頭看她。
他向來泰然自若,很少有那麼明顯的、急切的外露情緒。
沈清嘉摸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心情,可能是擔心,可能是生氣,後者的占比或許更大一些,畢竟自己又犯錯了。
她不敢吭聲,一味低頭,準備請罪的措辭。
可沈清嘉萬萬沒想到的是,二老居然親自驅車等在路邊。
住進陳家後,她基本沒犯過什麼大錯,至少在兩位長輩面前,偶爾遇到什麼小麻煩,他們也都會一一幫她解決。
但這種好心終究隻是一種施舍,外人就是外人,她和陳淮之是不一樣的,叔叔阿姨沒有道理一直去遷就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小孩。
沈清嘉戰戰兢兢,原以為少不了一頓訓誡,結果二老隻是替他們開了車門,囑咐寄好安全帶。
在沈家,她一貫坐在汽車後排,父母近乎放任,從不要求這些,但現在沈清嘉自知理虧,乖乖照做。
門一關,徹底隔絕外面刺骨的冷空氣。車裡啞靜無聲,隻有空調源源不斷輸送暖氣,沈清嘉坐立難安,漸漸出了汗。
期間冷不丁看到前排的後視鏡,沈清嘉眉心猛地一跳。
完了,叔叔阿姨好像真的生氣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終于開到寬拓的主幹道,路上寂寥無人。坐在主駕駛位上的陳唯謙突然開口:“清嘉。”
沈清嘉像受了驚的兔子立刻坐直了身:“怎麼了叔叔?”
“是不是家裡沒有人?”陳唯謙邊打方向盤邊問。
沈清嘉不敢有所隐瞞,低低地嗯了一聲。
二老互相對了下眼神,心裡大概有了底。
從知道清嘉打算回這邊的家之後,何溫妤就很不放心,一連給沈文德打了好幾個電話,得到的回複全部顧左右而言他,話裡話外就差沒把“嫌棄”說出口了。
沈家雖不大富大貴,但也不至于拮據,且餐館門面擴大,還加盟了大品牌,她也實實在在聽到了電話那頭的喜氣洋洋,完全無法理解這對夫婦到底想幹什麼。
可惜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些事她也無力幹涉。
何溫妤咽下這股怒氣,換上輕松的口吻,轉頭朝後座的兩個孩子調侃:“你看你,那麼晚了還在外面玩呢,哥哥為了找你跑得比車還快。”
這話有點誇張,還有點哄人的意思。
哎,那是沒生她的氣嗎?
沈清嘉嘴巴緊閉,連對不起都難以出口,目光呆呆停在還握着她的那雙手上。
嚴絲合縫的包裹,叫人動彈不得,本想抽出來,結果一用力反而被按得更緊,她不得不出聲提醒:“哥哥,握得有點痛。”
陳淮之像是才意識到,松開,然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羽絨服穿在裡面,外套了層薄薄的校服,一看就是學校領導老師要求的,于是把自己塞得滿滿當當,兩隻手臂直直地挺着,笨重到難以活動,臉色倒是比剛剛坐在小賣部門口時要好一點。
沈清嘉被盯得汗毛直立,避開他的視線:“怎麼了?”
見他不說話,還蹙着眉,又放軟了聲音:“你是不是生氣了?”
陳淮之眸色沉沉,像外面漫長無垠的夜。
他不是生氣。
知道地址後,來不及等二老,他直接從家趕到這。
巷子太深太黑,樓道的牆貼滿小廣告,公告欄有新放上的尋人啟事,光是想想都是一陣後怕。
即便知道沈清嘉不會傻到相信人販子“吃顆糖就去好玩的地方”的話,還是不想去賭那萬分之一概率的可能性。
他要的是她百分百的安全。
察覺到自己現在的表情可能不太好看,陳淮之刻意彎起眉眼,跟何溫妤要了水杯,又抽出儲物盒裡的紙巾,用溫水浸軟,仔細融化她臉上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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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這樣的事,一家人坐在飯桌上沒什麼胃口,春晚沒人在看,變成調和氣氛的背景音。
沈清嘉悶悶地扒完年夜飯,剛準備回房間,被陳唯謙叫住。
陳唯謙拿出紅包,雙手給兩人各自遞上:“我和阿姨的合在一起給了,一人一個,多了沒有哈。”
沈清嘉捏了捏紅包,又和陳淮之手裡的比對了一下,分量足足厚了一倍,沒什麼心情地扯了下嘴角。
這在沈家是很難有的事。因為爸媽不喜歡垃圾食品,零花錢都不給她,所以隻能盼着年底的壓歲錢,至少能得多少,要看餐館一年賺了多少,當然了,還要看他們能不能想起來,然而多數情況是不了了之,往後她也不會再提。
其實沈清嘉不願意用錢财去衡量,這會顯得感情輕飄飄的,太勢利,她和周歲之間就不會因為誰請的零食便宜而看不起誰,但身在陳家有了比照,實在沒法不多想。
何溫妤适時又往她手裡塞了個小盒子,沈清嘉頗為疑惑,原本無神的眼睛因為好奇有了光亮。
“打開看看吧。”何溫妤笑着說。
沈清嘉低頭拆開蝴蝶結絲帶,拿開盒子,頓時啞然。
是一個全新裝的MP3。
前段時間學校附近新開了家店,她和周歲去逛過,專門賣一些電子設備。老闆人很和善,沒因為沒買東西就趕她們,反而熱情進行展示。
沈清嘉大開眼界,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還沒巴掌大的東西能放音樂,不經意間瞥到标價後,就拉着周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