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P3不貴，可惜自從過完陳淮之的生日，她再沒什麼攢錢的需求。之後何溫妤有旁敲側擊問過想要什麼新年禮物，沈清嘉下意識說了MP3，說完又覺得不太好，故意裝傻糊弄。她看到何溫妤當時隻是笑了笑，完全沒想過對方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是她長那麼大，第一次收到長輩主動送來的禮物。

這玩意兒顯然談不上是什麼必需品，沒有它，生活還是照吃照睡，不受影響。

可話說回來，有沒有是一回事，當它作為驚喜出現時，沈清嘉還是不免為此感動。

很多東西于她而言，承擔的情緒價值遠超于其實用性。

沈清嘉眨眼，以此掩飾濕熱的眼眶，輕輕道一聲謝謝。

陳家不需要守歲，熬不到《難忘今宵》，沈清嘉洗完澡回了房間，把MP3放到抽屜裡後，重重地摔進被褥。

半晌，沈清嘉坐起身，看向床尾邊上的衣櫃。

衣櫃很大，放了她帶過來的和何溫妤添置的衣服，此刻櫃門沒拉完，顯出半個空蕩蕩的區域，像一個會吞噬一切的可怕黑洞。

沈清嘉幾乎是立刻爬過去，嗙的一聲關上，長舒一口氣。

原樣恢複，一切都很安全。

霎時，閃電劈開雲層，短暫地照亮卧室一隅。雨點緊随其後，密密麻麻沿着玻璃窗順流而下，整個世界在風雨搖曳中扭曲、變幻，将她帶回到那個晚上。

很平常的上學日，沈清嘉回到家，才發現背的不是自己的書包。幼兒園不會專門管理物品，放學前學生的書包全堆到一起，到點了誰的家長先來，誰就能先走。

沈清嘉記得，自己的書包和班上一個女生撞了款式，她比自己先走，估計是拿錯了。

幼兒園沒有作業，她不覺得這有多嚴重，且她認識那個女生，對方性格很好，第二天隻要溝通好換回來就行，于是把這件事當作娛樂說給崔蕊聽。

結果沈文德知道後大發雷霆，頂着油膩膩的圍裙，劈頭蓋臉地指着她的鼻頭罵：“所以你為什麼沒發現書包被人背走了？你長着雙眼睛是瞎的嗎！”

父親的臉因為暴怒變得可怖，沈清嘉被吓得僵住，發不出聲音辯駁，也不知道該作何動作。

沈文德不滿意她的反應，随手拿起沙發上一個鐵制的衣架，重重地打向沈清嘉，沈清嘉失聲尖叫，立刻捂住了肚子，然後換來更大力度的抽打。

沒給緩和的時間，沈文德把她拽到雜貨間，丢進木櫃，上鎖，惡狠狠地：“今晚不許吃飯！好好在裡面思過！”

櫃子很小，但能塞下一個三歲的孩童。

四周太安靜了，逼仄的黑暗裡感受不到任何新鮮空氣的流動。沈清嘉出了汗，夏季薄薄的衣服吸在皮膚上，能聞到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還有絲絲縷縷的血腥味。

她伸手往自己腹部摸去，指腹觸着微黏濕潤的液體。

太痛，好像裂開了一道口子，沈清嘉不敢再碰，意識混沌，迷糊地閉上雙眼。

後半夜，醞釀了足足一天的風雨終于砸下。

沈清嘉被雷聲驚醒，透過兩扇櫃門之間小小的夾縫，能看到亮白色的閃電打在牆上，斷斷續續，像來追魂索命的長鞭。

沈清嘉瘋狂地捶向櫃門，掌心痛麻，求救聲被雷聲蓋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被放出來，聞到了醫院消毒水的氣味，躺在病床聽成年人吵架。

“你怎麼把她關進那個地方？你不知道那有多髒嗎？”

“那你怎麼不好好管教你的女兒，小小年紀連錢都看不住，以後長大能幹成什麼事！”

“什麼錢？”

“前幾天買菜補的零錢！我順手塞她書包裡，結果她轉頭就把書包弄丢了，還說什麼是别人拿錯了。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和你女兒一個鬼樣！”

“你嘴巴放幹淨點！她難道不是你女兒嗎！”

“怎麼，我說錯了嗎？我早說過生女兒沒什麼用，說到底還不是你的肚子不争氣？那會兒我就說不要這個孩子，你偏不聽！”

……

第二天，天氣晴朗，沈清嘉站在陽光下，看着爸爸媽媽對那個女生的父母笑臉相迎，賠禮道歉。

他們态度轉變太大，以至于沈清嘉懷疑昨晚隻是一場夢，可腹部的傷口卻證明一切都是真實的。

女生見她臉色慘白，關心地問怎麼了。

沈清嘉沒回答，盯着對面身着職業裝的年輕夫婦，問道：“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這個呀，我也不是很清楚，聽他們說過一兩次，好像是開公司的吧！”

噢，是很有錢的家庭。

沈清嘉恍惚間明白了什麼，突然失了力氣，腿軟撞到牆壁，把臉埋在膝蓋上，用力地掐着皮膚，努力克制身體的顫抖。

她讨厭雷雨，讨厭全黑封閉的環境，讨厭無理由的暴力。

她恨爸爸媽媽，恨他們為什麼不愛她還要讓她來到這個世上，恨他們把自己遺棄，甚至恨連恨都恨不徹底的自己。

沈清嘉猛吸口氣，想去開燈，身體卻不受控，動彈不得。

再忍忍，隻要有小夜燈，待在光源附近，就能捱過去。

下一秒，她聽到輕敲房門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

縮在床邊快掉下去的身體被及時扶住，新一輪閃電到來，沈清嘉下意識一抖，緊接着一雙溫熱幹燥的手附在眼睛上，熟悉的柑橘味靠近。

陳淮之垂眸看着懷裡的她，溫聲安慰：“别怕。”

他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