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改革浪潮以洶湧之勢席卷華夏大地的每寸角落。農村分田到戶政策的推行,像一陣春風,吹醒了這片古老土地,農民們滿心期許,在田間辛勤勞作,鋤頭起落間,新生活仿佛近在咫尺。
可這一變革,給民辦教師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分田到戶前,民辦教師雖說不上富足,但靠着大隊記工分、生産隊分糧,日子倒也安穩。分田到戶後,他們不僅要做好教學工作,還得利用課餘和假期去耕種自家田地。拿着微薄補助的他們,在“耕”與“教”之間艱難周旋,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絆絆。
南方的暑假,正值酷熱難耐的“三伏天”,氣溫常常蹿到35度以上,整個世界像被放進了大火爐。這個時候,又恰逢稻谷雙搶的關鍵期。對農民來說,這是一年裡最忙碌的時段;對民辦教師而言,卻是“耕”與“教”矛盾最突出的時候,他們如同走鋼絲一般,稍有不慎便會陷入困境。他們得頂着烈日搶收稻谷,還得趕在8月1日前插完秧苗,一旦錯過農時,稻谷就可能歉收,一年的辛苦就白費了。
肖敏的丈夫趙剛去師範上學後,家庭的重擔全壓在了她一人肩上。孩子曉音還小,需要悉心照料;趙剛的父母身體欠佳,無法參與農事;弟弟妹妹還在求學,一家人的田地隻能靠肖敏獨自操持。
夜晚,昏黃的燈光在微風中晃動,肖敏坐在桌前縫補孩子破舊的衣服,衣服上層層疊疊的補丁,恰似她剪不斷的愁緒。“這日子真難熬!”她向鄰居訴苦,聲音裡滿是疲憊,“白天在學校上課,嗓子都快喊啞了,晚上回家還要照顧一家老小。農忙時更是連軸轉,一刻不得閑。今年暑假雙搶,上面又通知要去學習、培訓,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鄰居同情地點點頭,關切地說:“你一個人撐着這個家,太不容易了。要不跟學校請個假,先把地裡的活兒忙完?”
肖敏無奈地歎氣:“哪能請假啊,培訓班不能耽誤。再說,請假了這一點微薄的補助可能就沒了,一家人喝西北風嗎?而且雙搶時間緊迫,就算請假,我一個人也幹不完這些活兒。”
雙搶時節,天還沒亮,肖敏就被鬧鐘叫醒。她睡眼惺忪,簡單洗漱後,扛起農具就往田間趕。此時的田野被一層薄霧籠罩,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太陽漸漸升高,熾熱的陽光毫無遮擋地灑下,不一會兒,肖敏的衣服就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她揮動着鐮刀,一壟一壟地收割稻谷,汗水不斷滴落在土地上,滴答作響。
沒割多久,肖敏就感到頭暈目眩,她意識到自己中暑了,趕忙走到田邊樹蔭下。喝了十滴水、幾口涼水,又用濕毛巾擦臉,才稍稍緩過來。
“這啥時候是個頭啊?”肖敏直起腰,用沾滿泥土的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望着大片未收割的稻田,滿心焦慮,“雖說暑假學生不上課,可過幾天還有培訓,這個可不能不去。”想着,她咬咬牙,又彎腰繼續揮動鐮刀。
好不容易收割完稻谷,已是夕陽西下。肖敏看着堆積如山的稻谷,知道脫谷的任務還很艱巨。白天弟弟家也忙着農活,隻能指望晚上弟弟妹妹來幫忙。
夜幕降臨,弟弟妹妹才匆匆趕來。月光灑在院子裡,三人開始脫谷。弟弟負責把稻谷放進脫谷機,妹妹在一旁遞稻穗,肖敏負責把谷出桶。機器的轟鳴聲打破了夜晚的甯靜,與他們急促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長時間勞作,肖敏的手臂酸痛無比,每推動一下脫谷機都要使出全身力氣,卻不敢有片刻停歇。
弟弟妹妹忙了一整天,很快就累得氣喘籲籲。肖敏心疼地說:“你們要是累了,就歇會兒。”可弟弟妹妹隻是倔強地搖頭,繼續埋頭幹活。就這樣,在月光與星光的陪伴下,他們一直忙到深夜,才完成脫谷工作。肖敏望着脫好的稻谷,心裡卻沒有一絲喜悅,隻有深深的疲憊和對未來的擔憂。
石山小學的王集成老師家也面臨同樣的困境。他家的田地全靠五十多歲的妻子段莉花一人耕種。王集成年紀大、體力差,兒子年幼,女兒遠嫁,家中還有七八十歲的老人需要照料。
“你就不能多幫家裡幹點活兒嗎?”段莉花滿臉疲憊,眼中滿是委屈,向王集成抱怨道,聲音帶着哭腔,“我一個人又要照顧老人孩子,又要種地,你倒好,天天在學校。雙搶的時候,我累得要命,你也不回來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