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又直白的問題,擲出的是她這一時的沖動,等到沉默的氛圍再度彌漫開,她心裡隻剩下悔不當初。
尤其在對上沈确鎮定自若、連一絲一毫的詫異都未出現的神色後,無地自容的難堪密不透風地包裹住她,喘不上氣的滋味比溺水還要痛苦。
沈确像不着急回答,也像壓根不想回答,隻沉默地注視着她。
她眼底氤氲着霧氣,眼尾一抹紅色漂浮着,似嗔非嗔。
紀時願最煩他閉麥時故作高深的姿态,藏着急躁的語氣惡劣些,“你的回答呢?”
這次沈确沒有拖延時間,淡聲反問:“你覺得現在這種情況下,适合提這種事?”
這是在嘲諷她腦子進水了?
紀時願看着他說:“我現在很清醒。”
沖動歸沖動,她的大腦不至于完全失去判斷能力。
沈确輕扯唇角,“就因為你現在是清醒的。”
紀時願沒聽明白他的潛台詞,露出困惑的神情。
沈确低頭看向被她緊緊攥住的領口,可分明在不久前,她的手指還是柔柔地撓着他衣擺,寫滿嬌羞和忐忑。
原來弄皺的隻是他的心。
他強行壓下心頭的煩悶,開口時的語調一如往昔的平靜,“你到現在都沒意識到,對着我,你隻有在大腦清醒的情況下,才最敢扯謊,也最敢愚弄人。”
紀時願愣了下,雙手無力下垂。
桎梏完全消失,沈确無視領口礙眼的褶皺,不慌不忙地起身,拿起随手抛在沙發上的手機,朝門口走去。
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擾亂了紀時願的心跳節奏,她攥起拳頭,用力往胸腔砸了下,意亂情迷瞬間被擊碎成惱怒和埋怨。
為了給找回些顔面,她揚起嗓門喊道:“論愚弄人的本領,哪有你沈大少爺厲害,我這也隻是從你身上學了五成而已。你放心,從今天起,我一定會再接再厲,争取早日出師,徹徹底底地把你耍個團團轉。”
回應她的是不輕不重的關門聲。
紀時願深深吸了口氣,躺下,一把将被子兜在頭頂,半小時後,昏天黑地地睡了過去,第二天上午十點才醒。
從近乎陌生的環境醒來,又隻有自己一個人,紀時願有些懵,閉眼緩了緩,突然想起昨晚荒唐的行徑,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一面深刻地理解了把什麼叫“垂死病中驚坐起,隻恨自己不能死”。
兩小時後,紀時願回到東山墅,和陸純熙見了一面。
費了整整十張紙巾,陸純熙才停止哭腔,“都怪我,要不是我有異性沒人性,非要跟在唐栩州屁股後面,也就不會被那姓嶽的逮到機會,設計你來蓦山溪,又害你落水。”
“不關你的事,就算你不去,嶽恒也能想到其他方法整我。”
紀時願不知道怎麼開口告訴她唐栩州和嶽恒私底下來往不少,更沒少一起去花天酒地的局。
至于這次,唐栩州應該是為了配合嶽恒,才會把陸純熙引到蓦山溪。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空檔,陸純熙又開始嗚嗚咽咽,“我以後再也不要跟唐栩州見面了,去它的初戀。”
狠話是撂下了,紀時願心裡也清楚陸純熙對唐栩州還沒到徹底死心的地步,等到唐栩州再次朝她施展暧昧攻勢,她又會毫無抵抗能力地深陷其中。
紀時願歎了聲氣,拍拍她肩膀,語重心長道:“我在網上刷到一本書,叫《滾蛋吧,戀愛腦》,回頭我送你和言兮一人一本,她愛看不看,但你必須給我逐字逐句刻進腦袋裡,最好再寫個八百字小作文給我。”
陸純熙:“……”
隔天下午,嶽家發來一長串聘禮清單,數目遠超紀時願預想,稱得上商場上割肉賠款般的讓利行為。
嶽恒父親嶽啟明還親自打電話來,就嶽恒的混賬行為,又一次同她道歉,最後還抛出一個炸彈:“我讓阿恒親自來給你賠罪,算上時間,他已經在去東山墅的路上了,半小時能到。願願,有什麼氣,到時候你直接沖他撒,千萬别自己藏着掖着,對身體不好。”
一番話說得貼心至極,要不是紀時願早就看清了這一家人的嘴臉,這會都能感動到流淚。
往殘忍說,嶽家人根本不會在意她的死活,他們擔心和害怕的是她反悔婚事,從而影響到他們和紀家關系的穩定性。
嶽恒比說好的晚來近兩小時。
紀時願盯住他手裡的拐杖和左腳上的石膏看了會,不明白他又想整出什麼幺蛾子。
“推我下水那種惡毒手段沒成功,現在改行苦肉計了?嶽大少爺,你可歇歇吧,不就捅了你兩下,我把那兩把劍折了給你賠罪,行不行?”
她越是用哄小孩的語氣說話,嶽恒心裡就更加不舒服,仿佛從頭至尾無理取鬧的都隻有他一個人。
他強壓下羞惱,暗暗吸了吸氣,盡可能讓自己口吻朝誠懇溫柔靠近,“前天晚上,我可是一步都沒有靠近泳池,也有不少人看到是佟年推的你……聽到你落水的消息後,我也很擔心,這不親自來看你了……對了,前幾天我看到了一條手鍊,挺襯你,回頭我就買下寄到你這兒。”
紀時願荒唐一笑,神色難掩鄙夷,“我以前一直覺得你這個人又蠢又壞,現在看來有些時候你是精明的壞,連斷尾求生這手段都能使得出來。”
誰不知道佟路是唯他馬首是瞻的狗腿子,沒他的授意,佟路怎麼會明目張膽幹出這種蠢事?
嶽恒沒想到她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笑霎時僵在嘴角,捕捉到她環顧四周的動作後,強裝平靜地後退兩步,騰出互不侵擾的安全距離。
紀時願又看笑了,“你躲什麼,我這兒又沒劍。”
“……”
見他臉色難看,紀時願升起頑劣心,拖腔帶調地說:“劍是沒有,棍棒倒不缺。”
嶽恒被她似是而非的威脅一激,心理陰影成倍擴增,忘了自己左腿還打着石膏,條件反射想往沙發後躲,然而腳剛踩實,就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龇牙咧嘴的樣子看着不像作假,紀時願挑眉問:“你這腿是真瘸了?”
嶽恒還沒緩過來,擠不出聲音回答她的問題。
紀時願朝他走去,趁他不備,腳跟用力踩上他左腳。
知道嶽恒要來家裡後,她特意換了套衣服,還重新化了個看着足夠盛氣淩人的妝,每根頭發絲都精緻到極點,高跟鞋是Manolo Blahnik的秋季新款,鞋頭尖到能踹斷男人命根,鞋跟更是高到可以踩穿男人腳背——堪稱殺死男人的完美隐形武器。
果不其然,嶽恒的哀嚎聲比剛才自損的那一下還要響亮,紀時願笑到顴骨都快升天了,幸災樂禍地補充了句:“看來是真瘸了。”
她好奇地眨眨眼,又問:“該不會是你爸打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