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正因如此,他清楚在路餘心中家人是多麼重要的存在。為了能得到父母的一點點關注,路餘受了數不清的委屈,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健康為交換。
可現在,明明連看人脫個衣服都會不自在,路餘卻甯願選擇找個男模假扮親人,而不是将目光繼續投向路家那三位。
以他對他的了解,除非是徹底地心灰意冷,否則路餘不會那麼決絕又堅定地選擇将那三人排除在親人行列之外。
多餘的餘……
梁成修甚至沒法想象路餘當時有多麼的萬念俱灰。但哪怕再共情、再設身處地,也沒有人能夠完整地體會當事人在彼時彼刻心中的哀恸。
路餘其實也沒睡好。
上一世長久的病痛折磨得他必須要依靠外力入睡。藥物或者音樂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他入睡困難的症狀。
但重生前的他是被蔣霏臨時從學校叫走的。賓館附近沒有藥店,手機的電量也根本不足以支撐整夜的工作,以至于到了很晚他才勉強昏睡過去。
直到中午十一點房門被敲開。
昨晚剛喝了酒,梁成修特地讓人準備了暖胃的小米粥。怕人睡得不好,沒敢太早去叫,小米粥在鍋上一直溫着,眼看着到了平時吃午飯的時間,梁成修才讓後廚把吃的全部裝盤,自己推着餐車來到了路餘的房間門口。
敲門聲不緊不慢,路餘意識還混沌,掀了被子下床,打開門便被熱粥的暖香撲了滿臉。
“賓館提供的午餐種類不多,你昨晚又喝了酒,我就隻挑了這幾樣帶上來。”梁成修的目光落在他眼底的淡淡烏青上,“昨晚沒睡好?”
記憶瞬間回籠,路餘輕笑着搖頭:“隻是宿醉有些難受。”
梁成修沉默了一瞬。看着路餘擺出那副平和從容又無事發生的假面,心裡清楚他在說謊。
但他沒有戳穿,隻是在路餘同意後,推着餐車走進房間。
路餘坐在靠門的小沙發上,餐車上擺着的都是些溫和養胃的食物,偏偏每一樣都踩在他的偏好上,不論是香氣還是味道都勾得他食指大動。
原本打算随便應付兩口保證體力的想法煙消雲散,路餘一邊吃一邊看梁成修整理床鋪,腦子裡卻在考慮下午的計劃。
“下午有空嗎,陪我去一個地方。”
梁成修把緊閉着的窗簾拉開,耀眼的日光頓時傾瀉而下,将男人本就出衆惑人的樣貌勾勒得愈發奪目,他眼尾微彎,毫不猶豫地回頭。
“當然。”
路餘原本的計劃是直接打車去路家。但梁成修卻不知道從哪裡借了輛車。
看着毫不低調的車身和更不低調的價格,路餘終于在某個紅綠燈停下的路口發出了疑問。
“車當然不是我的,跟朋友借的。”梁成修動作娴熟地把着方向盤,笑着看過來,“他投資失敗,卡也被家裡人停了,這車過段時間就要賣掉,放着也是放着,為了不浪費就把車借我了。”
路餘雖然生在路家,嚴格意義上也能算是個豪門少爺,但家庭教育和經濟供給的缺失,再加上上一世的手術後遺症,他連駕照都沒考,因此根本不清楚車子的價值判斷标準。
路餘點點頭,沒再糾結這些,扭頭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高樓大廈,心裡清點着待會必須帶走的物品清單。
路餘沒讓梁成修跟進路家别墅,隻讓他等在車裡。他特地挑在路宥嘉病房探視開放的時間點來,路峰乾和蔣霏這個時候隻會在醫院,别墅裡隻有保姆和幾個打掃傭人,沒有人會關心他回來一趟幹了些什麼。
但如果梁成修也跟着出現,勢必會驚動路家其他人。
路餘拿出背包,把需要帶走的東西全都收了進去,臨到要關上房門時,卻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打開了床頭櫃。
路餘有些慶幸地松了口氣。櫃子裡安靜地躺着隻破舊但整潔的藍色鲨魚玩偶。
不是多麼貴重的東西,隻是這隻小鲨魚從他有記憶起就一直陪在他身邊,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他不像路宥嘉,被蔣霏和路峰乾寵着慣着長大,每年生日都大辦特辦——尤其是半個月後的成人禮,上一世為了慶祝剛剛結束手術的路宥嘉重獲新生,更是辦得無比隆重。
這些待遇是他從未擁有過的。他的童年連照片都沒有幾張,隻有這隻小鲨魚陪着他度過每個孤獨難熬的夜晚。
垂着眼睛仔細理順鲨魚玩偶柔軟陳舊的毛皮,路餘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拂過幼時淩亂又粗糙的針腳。
上一世手術後他才發現玩偶不見蹤影,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最後還是保姆于心不忍,偷偷告訴他是路宥嘉住院期間一時興起把玩偶要走了。
路餘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這隻小鲨魚上一世的下場,被剪刀剪成破布後最後丢進醫院的垃圾桶裡,路宥嘉從沒把他當做哥哥,對他的東西更是殘忍暴力。
掌心的布料柔軟,觸感冰冰涼涼,明明是個沒有生命的玩偶,路餘的眼神裡卻帶着難得流露出的認真和溫柔。
咧嘴笑得呆呆的鲨魚根本不知道自己上一世經受過怎樣的對待,依舊冒着傻氣,安安靜靜地待在小主人掌心。
路餘聲音有些低,像是在哄它,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走吧……不會再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