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

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

此山萬物盡有。*

這是古書記載的内容。

實際上這裡沒有神，也沒有西王母，雪中精怪倒是有不少，耐揍耐寒實力強橫，尋常人輕易不肯來此。

五百年一次的昆山境，正是位于這昆侖群山之中的一處秘境，也是目前為止發現的唯一一處。

昆侖群山危險重重，須臾變幻，烈焰接引令不隻是打開秘境入口的鑰匙，更是指引持有者抵達的方向标。

雲海宗今次的領隊是八卦峰的景乾道君，他喜歡将弟子散養，從宗門出發也是用沒有遮擋的五行八卦陣盤載着衆人在空中穿行，也不管他們踩上來後呆在哪，隻在陣盤上方勉強覆蓋了一層稍微削弱罡風的陣法。

陌箋走上五行八卦陣盤後尋了個靠邊的位置盤膝而坐，放眼望去四通八達，視野倒是寬闊。偶有罡風刮來，經過削弱後刮到身上已無法造成什麼實質傷害。

陣盤被景乾放大，能容納弟子三三兩兩各坐一處也不顯擁擠。

陌箋擡頭看見最前端震位上的景乾，他負手而立背對衆人，罡風掀起他的白發，衣袍獵獵。

雲海宗景字輩化神修士裡，掌門景清為求穩重形象而将形象變為白發白須老者，景乾則是真的白發無須。

他是典型的大器晚成。其他師兄弟相繼化神後，他還在元嬰大圓滿磋磨，直到壽元将近前的百年才勉強化神。

眼看着進入昆侖界内，陌箋起身走向震位，寒風凜凜，這裡的風更加肆虐，幾乎要撕裂修士的軀體。

即使擁有堪比破繭中期體修的體魄，陌箋仍能感覺到那風每每刮來就深入骨髓刺入神魂的寒意。

這是昆侖獨有的罡風，昆虛之風。

她很少有機會與同階體修拳拳到肉硬拼體魄，這風倒是可以用來錘煉自己一番。

陌箋就着這風，在景乾不遠處坐下，再次盤膝。

陌箋側頭看向身側站如松柏的景乾，無論風如何吹動他的頭發，整個人都是紋絲不動的狀态。

景乾穿着白色為底的寬大衣袍，系有蒼青色的腰帶。隻看外表他更像個凡世老翁，總覺得下一刻便會從旁邊摸出魚竿魚簍垂釣一二。

進階化神後的他們像是被時間帶走了什麼東西，他們總是能慢慢地，慢慢地……

陌箋思索再三，暫且用享受生活四個字來代替。

可他們不是逆天而行的修士嗎？本能應是成為青雲之上踏雲而行的修士沒錯罷？

我輩修士，真能慢下來享受生活嗎？或者說，真的該這樣做嗎？

“小陌箋，這昆虛之風如何？”

察覺到景乾正輕言細語地問自己，陌箋琢磨了下起不起身的問題，最後選擇就在原地坐着拱手道：“回景乾師叔，尚可。”

許是陌箋的回答取悅了他，景乾輕笑了一聲，唇角漾着笑，聲音卻帶着些怅然，“年輕，就是好啊。”他的聲音略低沉，與平時的他不太一樣。

每次陌箋遇上此人，都是在各位景字輩長老面前，那時候的景乾算不上沉穩，與景風他們湊到一起更是吵吵嚷嚷很是熱鬧。

别看景乾現在鶴發童顔，按骨齡和入門時間來算，他其實是景字輩裡的老幺。師叔師伯們，包括陌箋的師尊，對他都是寬容放縱居多。

遠處白茫茫一片中漸漸出現了群山輪廓，陌箋目光收回，低了低眼眸。

“聽聞師叔當年探尋昆山境時未能及時出來，若非魂燈尚在，師尊他們幾乎以為師叔要殒在裡邊。誰知師叔竟在下一個五百年後再見天日。可是真的？”

景乾化神前後的具體事項沒多少人知曉，陌箋此刻說得清楚，顯然是有知情人告知的。除開自己，還有誰能比帶領雲海宗弟子前來探秘順便打算搜尋自己的景和更清楚？

想到景和對這個小徒弟予取予求，陌箋知道此事倒也正常。

此事沒什麼不能說的，隻是少有人往外傳罷了。

景乾道：“是真的。”同門之中，他的天資不算高，陣法一途的悟性造詣也勉勉強強，一路修到元嬰期大圓滿都是祖上燒了高香。

但就是這個自認普通的修士，他踩過那麼多天才修士驚才絕豔之輩的累累白骨渡過化神時的雷劫，連帶着本命法寶也水漲船高。

“我确實在秘境裡呆了五百年。”景乾的聲音平穩，唇角微微翹起，慢慢為陌箋補上語焉不詳的地方，“比起師兄他們，我最魯鈍，連戰力也永遠是最弱的那個。”

“昆山境裡的妖獸衆多又難纏。僅僅是第一個百年，我就耗光了身上除本命陣盤外的所有法寶。當時我就估摸着，自己大概隻能到這裡了。”

景乾伸出手，看着自己左手掌心的陣紋，每一筆金線都深嵌在肉裡，每次眨眼都能看見裡邊的金線在遊動，像是活物。

“妖獸那麼多，法寶壞得徹底，布陣的材料也都用光了。那時我就覺得，反正都快死了，不如幹票大的賺個回本。”

景乾道：“于是我用自己來煉制陣法。”

這是個多麼瘋狂的念頭？

論強悍體魄不及妖修，論漫長壽元不及靈修，論種族天賦不及神獸。

人修真是最弱的物種了，沒有之一。

但人修執拗，就像撲不滅的九淵天火，一旦想要活着的念頭燃起來，甚至比妖修更頑強。

修道，歸根究底就是這麼件弱肉強食比拼執念與狠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