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逃十餘日,剛剛走到颍州,這也太慢了。
蓮芍想:“他們沒有快馬,一家子老老少少,走得慢也正常。”
雲将打簾而出:“雲旗聽令,三人一組分開搜索,勿打草驚蛇,風旗駐颍州城外,按兵不動。”
雲将變裝為麻織粗褐衫,靛藍緊口長褲,這平民裝束與她平日仙袂飄飄的形象差距甚大。她又戴了頂鬥笠,一下看不到臉,更難認出來。
她親自牽一隻狼犬,蓮芍牽一隻,狼犬把她帶到一條陋巷,還沒進巷子,雲将就把狼犬遞給手下帶出去。
簡陋的巷子聽不見一點人語,磚塊被風霜雨打腐蝕,落了碎碎的灰渣,土牆上黴紅鏽綠的斑點閃爍一雙雙窺伺的眼。雲将背着魚簍,壓低鬥笠,快步穿出巷口,如散集歸家的漁婦一樣。
雲将回到客棧,向雲旗弟子說:“看緊那條巷子,日夜值守,白天喬裝的固定一個身份,賣茶還是賣饅頭,不要變。”
蓮芍:“長老,你看見他們了?”
“沒有,但我肯定他們就在裡面。”
“為什麼?”
“天氣還有些熱,房子大門卻閉得緊;宅子沒有标志,繩上不晾衣物;普通人家盆盆罐罐雜物堆積,這一家過分幹淨了。”她在那瞬時間察覺到一切反常。
“叫雲旗弟子每日布置香粉,切勿操之過急。”
“是,蓮芍這就去辦。”
與此同時,暫時栖居破宅院的逃生者,也在密謀。
柳五娘事先在石牆上砸開洞口,又以醋、酒等料水調和塗色,在洞口裝飾雜草,做出年久失修的假象。從洞口探出一個機關筒,由此觀察牆外的情況,每人輪值兩個時辰,除了燕九嶺和許愚。
燕九嶺的頑劣是出了名的,讓她值守無異于喊敵人過來,而長江後浪推前浪,她那才華已被兒子更新疊代。
許愚簡直是妖魔,哪怕才五歲。他生來順遂,一呼百應的日子過慣了,當逃犯都拿着皇帝架子,一會兒唱歌,一會兒大叫,指定誰就得抱。追兵提刀砍來,他還當是什麼節目,上前端詳人家的刀。為了救他,張阿爺、張蒂默各挨了一道寸深的傷口。
反觀許愚,他一句道歉都沒有,還笑話兩位長輩武功差。
燕九嶺聽着也未覺不妥,随着兒子叛逆無禮。
小小年紀的潇凡能懂事地放哨,給兩位受傷長輩上藥,倆孩子一比真是差了十萬八千裡。他們原定去陳州,就是因為許愚撒潑不走才耽擱至今,現在得知陳州已不安全,他們改變計劃折回壽州再去徐州,繞一圈避開姑射。
雲将喬裝漁婦經過時,守崗的是柳五娘,她察覺出漁婦的異常之處——漁婦的衣服鞋履幹淨如新。漁人與風浪、海水打交道,他們身上往往濕漉漉的,總有不及清理的鱗片,腳上常穿不怕過水的草鞋,袖口、褲管卷高,方便幹活。
而這個漁婦像躲進鬥笠、布衣和背簍,處處與真正的勞動者違和。柳五娘瞟到她脖頸露出的一截肌膚,白若凝脂,更确定心中猜測。
許寄端的人來了!
再不走,對方來一招甕中捉鼈,他們都難逃殺身之禍。
夏末之夜,他們鎖好各處門鑰,聚在屋中。
柳五娘說:“追兵來了,但我想還沒那麼快發現我們,兩日之内我們必須離開颍州。”
張阿爺搓了搓膝蓋:“明天我到外面轉轉。”
沈悠杳說:“您和蒂默姊有傷,我去吧。”
因為周堯官、柳五娘與容赦是飲牛津的領袖,下面的弟子熟悉,所以探路試險的活兒隻能由張園的一家老弱去做,張園人人寬厚,并不計較。
“沈姨沈姨,我也去。”
許愚怕悶,流亡這些日子颠沛無趣,聽到逛街他兩眼放光。
“二少主不能去。”沈悠杳哄他,“你想要什麼,沈姨給你買來。”
許愚抱着兩臂,脾氣又犯了,“我自己逛,你帶我!”
沈悠杳犯了難,掠過衆人的黑臉,耐心俯下身說:“等安全了,一定帶二少主逛街,好不好?現下不合時宜,二少主乖。”
“啊啊啊啊啊——”許愚趴在幾案上亂蹬腿,這熟悉的場面一路上不知出現了多少回。
周堯官迅速捂住他的嘴,但尖利的聲音仍能劃破夜空。
沈悠杳連忙央哄:“二少主,鄰居們都睡了,不能吵人家。”
張蒂默忍無可忍,她可不管燕九嶺怎麼想,反正大夥現在都是逃犯,“閉嘴,死小孩!從沒見過你這麼難帶的,再叫我打死你!”
張蒂默抄起雞毛撣要往許愚屁股上打,周堯官罩着許愚攔她,燕九嶺則在一旁拈着酪櫻桃看笑話,誰都不幫。
清官難斷家務事。柳五娘、容赦縱有天大的本領也不知怎麼勸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