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一片潔心瘦西湖,瘦西湖心映明月。
同樣的揚州,飲牛津廢池喬木,殘屍遍野。門頭的朱紅燈籠撤了,代之以一顆老者頭顱,他雙目圓睜,力戰至最後一刻,英魂昭烈。
既死明月魄,無複玻璃魂。
開元二十三年八月初十,雨旗長老玄冥率雨旗弟子忠勇殉教,無一人生。
寶座易主,許寄端重新走過飲牛津的一磚一石,重新賞看一花一木,這裡有她熟悉的王權霸氣,有她習慣的肅穆蕭瑟,有她的青春與血汗。
許寄端能抓住許寄北出巡的空當,閃擊一個措手不及,兩名女将功不可沒。陳州是姑射在北上推進,隋州、鄧州是李莊姜統率的大食部隊在西出。
姑射是許寄端早年提拔起來的女使,跟霜磬同為許寄端的膀臂,她為人活絡明達,又嫁青霄,所以仕途順遂地當了雪旗長老。
李莊姜則是許寄端的新盟友,是在流放地認識的。中原南境邊陲,藏着一群白衣大食,他們什葉派在本土缺乏教衆支持,轉而向外搜尋力量。李莊姜和許寄端達成合作,一旦許寄端教主之位穩固,就出兵清剿大食境内的反叛勢力。往後,飲牛津也會繼續與白衣大食跨國合作,雙雙□□。
許寄端親自坐鎮揚州。
雲将、馮異雖然降了,但非忠順,其實這姊弟倆會乖乖投降倒叫她吃驚。——因為他們的父親,列缺長老,正是被許寄端的酷刑折磨死的,姊弟倆在她做主母時就陽奉陰違,這次卻忽然開竅了。
馮異實心眼,凡大事一律聽姊姊的,可雲将怎會主張向殺父仇人投誠?許寄端一貫猜不透雲将,毫不誇張的說,沒人猜得透雲将。
前任雲旗長老特别賞識現在這位,蕭黛瑰繼位當上長老後隻做基礎教務,其餘精力全用來侍花弄草,對事不表态,對人不交心,城府如海。
留着她還得盯防,不如留着馮異制約她。
許寄端坐在九龍金蓮江崖紋的教主座上,向雲将說:“你入我麾下,可是真心?”
“雲将為臣,輔佐教主,一心一意。”她垂着眉眼,狀似謙恭,卻一幅清高自許之姿。
“那我派你追殺燕九嶺、周堯官一行人,無論遇誰就地格殺,提頭見信!”
“雲将領命。”
許寄端又道:“你領雲旗、風旗兩旗弟子追殺,還需要人手兵械嗎?”
“不需要。”白衣翩跹便要退下。
許寄端心道果然。雲将的武功,敵不過周堯官與容赦任何一人,莫說他們之中還有精通機關術的柳五娘。雲将真要上心這個任務,應該索要一些精兵強将,她什麼也不求,便是想随便做做,當她許寄端好打發。
飲牛津百年來唯一的女教主說:“事有不成,烹酼馮異。”
纖細如花枝的身子被風吹顫了一簌。
但雲将轉身作揖時又變得八風不動。
飲牛津自有獵場,春狩秋獵。仙倡門弟子大多分配到這裡馴養野獸,以供圍獵作樂,偶爾也在歌舞宴會上穿插幾段獸戲助興。
雲将向育獸場借出十條狼犬。這些狼犬常與獅虎同處,悍烈兇蠻,且天生感官靈敏,适宜追捕。
雲将檢閱了風旗、雲旗弟子名單,抄出數件燕九嶺逃亡時來不及帶走的衣物,随扈牽上狼犬,隊伍開拔。
她性情涼薄,親人唯一個弟弟,她卻沒有告别。走出飲牛津的大門,看了看門上蓬發垢面的頭顱,又好似不為所動地放下馬車簾幔。
自從飲牛津門口張挂上一顆死人頭,人鬼辟易數裡,附近不見生靈。
雲将的隊伍一路往陳州去,陳州以南的分舵都舉白幟投降,一旦發現周堯官與燕九嶺的蹤迹必會上報。陳州若是沒有這些人,她将與姑射合兵一處,朝北問問河南道舵主。
雲旗旗官是雲将從家生奴才裡挑選的心腹,喚作蓮芍,蓮芍與主子的性情不同,總是叽叽喳喳。雲将那麼冷情的人,卻不嫌她煩,無論蓮芍說什麼都能得到主子幾個字的回應。
蓮芍遠遠回望那顆頭顱,唉聲歎氣,“玄冥長老真可憐,若不是許寄端仗着手底下人多,玄冥長老怎麼會敗?許寄端,我恨死她了,我想起家主死的那天我就恨不得······”
簾幔後傳出一句冰冷的“慎言”。
蓮芍蔫頭耷腦地應了聲“是”,瞧見别的弟子離得都算遠,鬼鬼祟祟地向簾幔後問:“雲将長老,你為什麼答應出征啊?許寄端是我們的仇人啊!”
“叫你慎言,再不聽掌嘴。”
“好吧好吧,我不問了。長老,自打家主走後,你把蓮芍也當外人了,長老的心思連我都瞞着······嗚嗚······”她心酸地哭了,越哭越大聲,“雲将長老,蓮芍是怕你憋在心裡憋出毛病,我可以替你分擔的呀!”
“别哭了,好好駕車。”
幸好道旁蔥油餅的香味哄好了這位傻大姐,她來了精神,“長老,吃蔥油餅不?”
“你隻買自己那份。”
“哦。”傻蓮芍跳下馬車,回來時還是把紙包從簾縫兒遞進去,沒心沒肺地說:“長老,别燙着。”
山川相缪,浮岚暖翠,隊伍急行三日,狼犬有了反應,循着地上氣味吠叫。
雲将一聽到嚎叫聲就睜開雙目,問蓮芍:“沒到陳州?”
“是,長老,剛到颍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