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盡,點點燭火星羅棋布,此間格外冷寂。
“慕郎,我覺得是八卦。陰陽互補,現在你少一門坤卦神功。”
“可我之前單獨練明世經沒問題,耶耶也隻練了明世經。”
“八卦調和,各方均衡,可太師公和太師叔給你傳功後,平衡被打破了,所以内功下沉,裨補缺失。”慕适容傷感地說,“師父在就好了,我的猜測沒有依據。”
沒有張果老指點迷津,她仿佛失去主心骨,任何推斷都模棱兩可。
許慕臻把她抱在腿上,“你連烏衣射罔的解藥都研究出來了,不比張仙人差。我聽你的,學學那本《牛牛傳》。”
《牛牛傳》在許慕臻手上。摘金鈎散派後,魯索沒有要任何一本神功,全歸飲牛津所有。許寄北父子從頭至尾翻了翻,通篇講解牛的養殖護理以及接生小牛,确實看不出跟練武有什麼關系,父子倆放棄了。
“看不懂,你怎麼學?”
許慕臻咂嘴:“先讀一遍吧。”
他們休息一晚就要追許寄北到江甯去。慕适容配藥時,許慕臻就翻讀那本《牛牛傳》,邊讀邊打瞌睡。等慕适容忙完,他已不知睡去多久,上身斜靠床梁,頭歪歪耷着,刻厲的五官即使在這樣詭異的角度仍然深美。
慕适容取下他手裡的書,好麼,還停留在第一頁。她扶着戀人躺好,就着燈燭讀了兩頁,本想淺嘗辄止,替戀人找找解讀的辦法,結果越讀越上瘾。
慕适容對武功沒興趣,但對筆下的牛産生興趣。
作書者說:她最初和牛做朋友,用頻婆果和甘蔗拉近關系,牛喜歡切好的果塊、去皮去節的甘蔗,喜歡溫暖幹淨的地方,與家族一起生活。能自學開門偷面粉且回牛棚裝無事發生。對牛彈琴的典故裡說牛沒有靈性,其實不然,它們不喜歡高山流水,但聽到喜愛的音樂它們會慢慢踱進,甩着尾巴,直至走到奏樂者面前······
作者配了多幅水墨工筆,畫法幼稚,一看就不擅長此道,但牛純淨的眼眸、遒壯的體型展現得惟妙惟肖。她細心描繪了心中第一等的生靈,并在結尾附言:
人生如牛,日日須課勤勉、食素潔、講忠信、行正道;牛生如人,擇地而蹈,公正發憤,縱使禍災不能避,堅守自清,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落款:采桑婦秦犁。
以赤子之心面對生命的無常災厄,何其難也。以此為志,效古仁人之雅範。
慕适容讀了一夜,許慕臻醒時她困得要睡,許慕臻拉着她的雙手,破天荒地反對。
“一會兒啟程去江甯,你讓我先眯一會兒。”
“不行。”許慕臻低聲說,“今日是叔父的葬儀。”
葬儀從簡,周堯官的屍身就在陳州焚化,以唐三彩的魂瓶裝殓骨灰,連同木主将要帶往越州。
沈呈華與許慕臻都着五服喪服,燕九嶺換了一襲素白袍裙,竟也出奇安靜。
周堯官殺過許多人,是飲牛津鋒利的刀;也救過許多人,是他們厚重的盾。淩厲與溫柔那麼調和于一人之身,讓他盡施所能,周堯官當算一位能臣。
“娘,你知道叔父為什麼一直保護你嗎?”
“他呀,是你阿耶最聽話的手下。”
“你就沒想過别的嗎?”
燕九嶺扁扁嘴,被綁架到飲牛津前,周堯官問過她願不願意跟自己走。燕九嶺不願意。
她為何不找一把手而委身于二把手?再說背叛許寄北,二把手的位置也不保,這可不劃算。
周堯官再沒提過結好之意。大部分向她示好的男人,吃頓酒撈不到好處就不再付出了,有的還會成為仇家四處罵她。可是周堯官默默做了很多。
真心往往日久才見,但見真心時卻已太遲。她就是在這太遲了的時候幡然醒悟,興許周堯官是最愛她的那個。
燕九嶺眨回眼淚:“走吧,我帶他回越州。”
回到他們共同的故鄉,春暖花開的原野,回到人生初見的相逢處。
趕路時慕适容與燕九嶺共乘一輛馬車,前者補眠,惹得未來婆母滿腹嫌棄。長路漫漫,年輕人不陪長輩解悶實乃不孝!
燕九嶺看不過眼,拍醒了她,慕适容意識到失态,小心地喚道:“燕夫人。”
“昨晚又纏着我兒子?臻兒受傷了你知不知道?!”
“我沒,沒有······”
“那趙世皓看見的是誰?”
慕适容語塞,既然解釋不清那就隻好低頭認罪。
“年輕人要節制衽席之欲,臻兒血氣方剛,你也不懂事?我怎麼放心把兒子交給你?你照顧不好會害了他——”最後幾字拖長聲音以示警告。
“對不起。”
許慕臻騎馬在馬車旁邊說:“容兒比我小五歲,沒指望她先懂事。你跟我說,兒子改正。”
燕九嶺氣鼓鼓地掀簾子罵:“娘是為了你以後在家裡的地位,你這傻小子!”
中途到驿站休息,許慕臻撩起車簾向燕九嶺問了聲安,随即把手伸給慕适容,“你下來,免得惹娘生氣。”
慕适容咬了咬下唇,怏怏地随他下車。等到重新啟程,慕适容也沒再回來,反而是許愚坐進來。許愚,可比燕九嶺更難哄難纏難解悶,一路隻聽車内雞飛狗跳,燕九嶺都沒有了肇事的力氣。
慕适容呢?
許慕臻多租了一輛馬車,二人同乘,把她摟在懷裡哄睡,女子難過得沒了睡意,“燕夫人很讨厭我。”
“管她呢,”許慕臻肆無忌憚地說,“她有時也挺讨厭的,不過跟你過日子的是我。”胳膊繞過她的背拍了拍,“睡吧,你眼底都青了。”
“嗯。”慕适容靠着他,見他另一手拿起《牛牛傳》。
這一覺直到天黑,馬車停駐,慕适容被車馭叫醒。許慕臻也不知何時睡着了,慕适容取下他的書,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夾在中間做書簽,顯示讀到了第一頁。
還在第一頁!
許慕臻原本睡眠很輕,常處在警覺狀态,自從有了讀書助眠愈發睡得踏實了。慕适容好一番取笑。
晚飯後,許慕臻又坐在幾案前研究秘籍,倒了少許酒,又拿近火燭邊烤,都無用。
慕适容問:“通篇寫牛的書,繼父怎麼就認定是神功呢?”
“你懷疑這不是神功圖譜?”許慕臻丢下書,尋他的紅袖來了,“但若說這本是假的,從擺在祭壇上告慰先祖的行為來看又不像。二師兄應該也沒有解開《牛牛傳》的秘密,他隻練了《時止則止》。”
謎題還不到解開奧秘的時刻,且靜待有緣人吧。
“明日就到江甯了,和許寄端一戰,你使不出内力怎好?”
許慕臻内裡空虛,又無法在大敵當前時坦白自己的情況,他也懸着顆心,一出急報就暗暗流汗。
唉,他的巅峰期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