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認識他,沈栀钰對富家子弟的認知改變了許多,從前受限于刻闆印象,她會覺得他們衣食住行樣樣都由旁人安排妥當,他們隻負責盡心享受,然而岑濯羨卻給了她一個截然不同的視角。
想及此處,沈栀钰對于自己筆下的人物也有了深刻反思,盡管她已經竭盡全力将筆下的每個人物都塑造得立體豐富,而非臉譜扁平,但她的視角始終有限,有些刻闆印象不可避免。
或許她不應該隻局限于自己的思維,反而可以借别人的眼睛去看鮮活的人。
每當她想到跟創作相關的事,思緒就神遊到九霄雲外,直到岑濯羨推着一整盤剝好的龍蝦肉到她面前,給她單獨盛了一碗滋補炖湯。
“你在想什麼?”岑濯羨直視她的雙眼,疑問道。
“啊沒什麼。”沈栀钰低頭看自己眼前這一整盤龍蝦肉,眼神錯愣幾秒,心覺尴尬,她清了清嗓溫聲說,“本應該客随主便,你這樣顯得我有點反客為主。”
“你太瘦了,不健康。”我看着真的很心疼。
他将下巴撐在交叉的雙手,歪着頭語重心長說。
“多謝關心,我媽也經常這樣唠叨我,不過我從小就是個食欲小的人,并沒有刻意少吃少喝。”她用湯匙舀了口熱湯喝進嘴裡,攪着自己的碗輕描淡寫說,“你的身材看起來像是經常鍛煉的人。”
“我近兩年才稍微鍛煉。”岑濯羨回答她。
沈栀钰回想起自己跟他在祁漾禮生日那天重識之前的一段時間,她總會幻視他少年時期的面容,清瘦蒼白,面無血色,活像是久病之人。
而如今他身材健碩,面光紅潤,相較于之前,有了活人氣色。
沈栀钰幻視的少年的他留着一頭卷發狼尾,發色上做了挑染,而他現在是三七分的發型,頭發的長度也剪短了許多,顯得人成熟,這也是一個顯著的變化。
不過她也不确定,畢竟那隻是她的幻視。
“岑濯羨,你一直是這樣的發型嗎?”沈栀钰試探性地問。
“怎麼了栀子,這樣會很難看嗎?”岑濯羨下意識擔心她會覺得自己這副面容難看,語氣有些發急。
“不是的,這樣挺帥氣的,我就是單純好奇。”沈栀钰看他緊張,解釋道。
“真的?不醜嗎?”岑濯羨半信半疑。
“我不太會騙人。”沈栀钰真誠地說。
岑濯羨松了一口氣,他回答:“我頭發天生有些自然卷,從小到中學時代結束之前都留着狼尾,後來我覺得那樣顯得我很幼稚,一點也不成熟,就換了種風格,栀子其實我很可靠的。”
“我能理解你,但我還是想說,你之前的發型也很适合你。”沈栀钰對他給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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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沈栀钰提着花籃跟着岑濯羨去往書房,仍舊寬闊敞亮,一進屋濃濃的書卷香就席卷而來。
岑濯羨将她帶過來之後就返回去拿東西,她沒多想,就自己先逛起來。
她仔細翻看書架上的書籍,其上居多半文學著作她都曾閱讀過,她不禁感慨他的品味跟自己很相似。
她看向另一個書架,上面竟陳列的書籍幾乎囊括了自己的絕大部分作品,無論是它的文學性創作還是小說,甚至連早期青澀時期的作品這書架上都收藏有,她依稀記得那部作品出版數量極少。
的确可以說除了還未出版銷售的那本《來日方長》,沈栀钰的其他作品都能從這書架上找到。
她伸手從書架上取下了那本《萍水相逢》,随意翻了幾頁最後停留在尾章,這是她前幾年著作的一本小說,主要講述了兩個被命運戲弄、凄慘之人間的惺惺相惜,以及一段不為世俗所看好的情意。
顯而易見,這段故事最終走向了現實向結局,命運并未眷顧兩人。
主角之一遭受迫害,直至生命鐘表的盡頭也未能将那份全世界都知曉的愛意宣之于口,決堤的淚風幹成兩行遺恨,可惜生不逢時。
主角其二眼睜睜看着心愛之人在自己懷裡痛苦地結束這糟糕的一生,哭到失聲無淚。
沈栀钰很不忍心寫下這樣的結局,可當她給予兩人那種時代背景以及不幸的開始,命中注定的結局早已步步埋下伏筆。
“好悲哀的收尾。”岑濯羨不知何時回到了書房,站在她身後蹙眉失落,歎氣道。
沈栀钰被吓得一哆嗦,她猛地合上書,将它放回原來的位置。
她也沒有多說,隻是問:“你去拿什麼了?”
岑濯羨如實回答:“編手串的工具。”
沈栀钰點了點頭,随後将花籃裡的鮮花夾進書籍,書卷氣息和花朵的馥郁香混雜在幹淨的空氣之中。
岑濯羨在一旁自顧自用鮮花編手串,一絲不苟,像是在做某件神聖而莊嚴的事。
沈栀钰提來的花籃空空如也,她的任務也算完成。
“介意我用用你的工具嗎?”沈栀钰問。
“你想怎麼用都可以。”他說。
她用不同與他不同的方式編着手串。
“所以,栀子你為什麼要給兩個可憐的人那樣的結局呢?好殘忍。”他再次提出來,似乎真的感同身受了。
“我說了你會信嗎?每個創作者筆下的角色都會主動走向屬于他們各自的結果,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我隻是個用文字記錄他們人生一程的觀察者,我也無法強行扭轉因果。”沈栀钰覺得這樣的解釋會有點抽象,就想着拿跟他的職業相關的例子來通俗易懂地講。
“好比鋼琴家作曲的時候,每個音符看似一闆一眼,實則會跳脫出刻闆的字符,一連串連貫的音符會演奏出它們獨特的感覺,躍動的生命感、藍調憂郁感等等,在你即興創作的時候,或許你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秒會按下哪個鋼琴鍵。”
他怎麼會不懂這樣的道理,隻是他不甘心。
他時常多愁善感,分别的那幾年,他終日惶恐不安,擔心她會被别人奪走,而現在他又開始懼怕他們的結局,他才不要和她形同陌路抑或相看兩厭,他也不要那樣悲哀的結尾。
岑濯羨靜默地聽她講話,在編好了鮮花手串後,他牽起她的手,将手串戴在她手上。
他情不自禁比較起來,他的手掌能覆蓋掉她整隻手,他現在就好想牽着她的手不放開,他戀戀不舍地松開手。
誰料沈栀钰順勢牽起他收回的手,将自己編好的鮮花手串戴在他手腕,他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悸動。
“真好看。”她欣賞着自己的傑作,而後她又說,“沒有說你編的手串不好看的意思,你這串也很漂亮哦。”
“我好喜歡。”岑濯羨摩挲手腕上的手串,眼波流轉。
沈栀钰方才注意到他另一隻手腕上戴着她之前送的那塊手表。
“這塊手表真适合你,看來沒買錯,我當時還擔心你不喜歡來着。”她垂眸凝視了半晌說。
“你送的我都喜歡。”岑濯羨說。
“這棟别墅好安靜。”她忽然說。
他聲音溫潤:“莊園裡的其他人住在另外一棟别墅,你無不無聊,我找人來陪你說說話。”
“有你在我不無聊,再說何必麻煩别人。”
聽見說“有你在”這三個字他又是一陣心花怒放。
“栀子,我付給他們的報酬不低,百來号人平攤下來每個人的工作量并不多,如果你還是覺得不妥,我可以把這算做額外工作量加報酬。”岑濯羨神色平靜。
“我沒有别的意思,就是覺得不無聊來着,不還有你在這兒嗎,我要是無聊就找你聊天咯。”沈栀钰一本正經說。
她需要我,她需要我,她需要我……
他滿腦子都是這句話,大腦宕機一片空白。
我想要有一天你隻需要我一個人,隻看着我,不分任何目光給除了我以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