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店裡的燈光重新亮起,周圍食客們依舊喧鬧,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謝霖回低頭看着自己被扯亂的衣領,手指還在微微發抖。傅秋筝伸手替他整了整領口,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脖頸,涼得像塊玉。
"坐下吧。"傅秋筝拉開椅子,"菜都涼了。"
謝霖回盯着自己碗裡已經涼透的肥牛,半晌才憋出一句:"我該不會是什麼玄幻小說男主角吧?這一天也太刺激了......"
傅秋筝慢條斯理地涮着毛肚,聞言擡眸看他一眼:"這或許是你的命。" 他将涮好的毛肚放進謝霖回碗裡,"吃吧,壓壓驚。"
熱氣重新升騰起來,謝霖回看着傅秋筝從容的樣子,突然覺得剛才的一切荒誕得像場夢。他夾起那片毛肚塞進嘴裡,麻辣鮮香在舌尖炸開,真實得讓人想哭。
"那個女鬼......真的超度了嗎?"他小聲問。
傅秋筝點頭,舀了勺蝦滑下鍋:"她執念已消,入輪回了。"
紅湯翻滾,蝦滑很快浮起來,他撈起一塊放到謝霖回碗裡,"嘗嘗。"
謝霖回咬了一口,鮮甜的蝦肉混合着牛油的香氣,讓他緊繃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
兩人沉默地吃完剩下的火鍋,結賬時老闆娘還熱情地送了兩張優惠券,完全沒注意到店裡剛剛發生過什麼。
回校的路上,傅秋筝一直心不在焉。走到校門口時,他突然停下:"我有些事,晚些去找你。"
謝霖回點點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心裡莫名空落落的。
宿舍樓下碰見周既初,對方正抱着一摞古籍往圖書館走。
"喲,謝老闆回來了?"周既初推了推眼鏡,"昨天計算機作業你寫了嗎?"
"......我忘了。"
"就知道。"周既初從懷裡抽出一份文件拍在他胸口,"替你寫了,别說兄弟不夠意思——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謝霖回擺擺手:"做了個噩夢。"
回到空蕩蕩的寝室,謝霖回一頭栽倒在床上。閉上眼全是女鬼消散時的光點,還有自己不受控制結出的手印......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
他猛地坐起來,盯着自己的雙手。那種感覺太奇怪了,就像......身體裡還住着另一個人。
宿舍的空調呼呼吹着冷風,卻澆不滅他心頭那股莫名的燥熱。
"太扯了......"他喃喃自語,用力搓了把臉。
窗外傳來學生們的笑鬧聲,遠處籃球場上的哨音清脆響亮。
這些熟悉的聲音讓他稍微踏實了些。也許隻是應激反應?人在極度恐懼下總會爆發出意想不到的潛能。他摸出手機,搜索"突然會念咒語是怎麼回事",結果跳出來的全是玄幻小說廣告。
"靠。"他把手機扔到一邊,仰面躺倒。
床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謝霖回忽然想起小時候常做的一個夢——夢裡他總是站在一座道觀裡,手持桃木劍,對着漫天黑霧念咒。每次醒來都記不清咒語内容,隻記得心頭湧動的灼熱感。
和今天一模一樣的感覺。
"不會吧......"他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
棉絮的味道混合着洗衣液的香氣,再普通不過的日常氣息。一定是最近熬夜趕論文出現幻覺了,明天去校醫院挂個精神科看看......
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臉上,謝霖回的意識在夢境邊緣徘徊,恍惚間聽見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他皺了皺眉,睫毛輕顫着,緩緩睜開眼。
"傅秋筝?"他揉着眼睛坐起來,"你怎麼進來的?" 陽光太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這才看清傅秋筝今天的模樣——白色棉麻襯衫,黑色休閑褲,長發不知何時變成了清爽的短發,發梢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棕色。
"門沒鎖。"傅秋筝轉過身,手裡拿着謝霖回昨晚随手扔在桌上的手機,"你睡得很沉。"
他的聲音比昨天多了幾分溫度,嘴角微微上揚的樣子讓謝霖回一時恍惚。
謝霖回下意識抓了抓自己睡成鳥窩的頭發,突然意識到什麼:"等等,現在幾點?我上午還有課......"
"七點二十。"傅秋筝把手機放回桌上,金屬與木質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我買了早餐。"
順着他的視線,謝霖回看到書桌上放着一杯豆漿和一袋小籠包,塑料袋上還凝着水珠。
謝霖回的目光在那袋早餐上停留了幾秒,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等等..."他掀開被子,光腳踩在冰涼的地闆上,"你會買東西?"
傅秋筝聞言動作一頓。
"怎麼?"他微微偏頭,"我不能買東西?"
"不是..."謝霖回抓了抓睡得亂糟糟的頭發,一臉狐疑地走近,"我是說,你知道要用錢嗎?你有錢嗎?從哪裡..."
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謝霖回瞪大眼睛,因為他看見傅秋筝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皮夾,款式簡約但一看就價格不菲。
"這..."
"剛剛辦了張身份證。"傅秋筝輕描淡寫地說,修長的手指翻開皮夾,裡面整齊地插着幾張銀行卡,"順便取了點現金。"
謝霖回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你...你怎麼..."
"我也曾在人間行走過。"傅秋筝嘴角微揚,"不是第一次辦這些了。"
他站起身,陽光正好照在他半邊臉上,襯得他的輪廓格外分明。謝霖回這才注意到,傅秋筝今天的打扮完全就是個現代都市青年,連手腕上戴的都是某奢侈品牌的經典款手表。
"嘗嘗看?"傅秋筝把豆漿推過來,"攤主說是現磨的。"
謝霖回接過豆漿,塑料杯壁上的水珠沾濕了他的手指。他低頭喝了一口,溫熱的甜香在口腔裡蔓延。這太普通了,普通得讓他突然有些恍惚。
"所以..."他舔了舔嘴角,"你現在是有正式身份的'人'了?"
傅秋筝輕輕點頭,陽光在他發梢跳躍:"嗯,方便陪你上課。"
謝霖回一口豆漿差點噴出來:"陪、陪我上課?"
"怎麼?"傅秋筝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歡迎?"
謝霖回耳根突然發燙,趕緊低頭猛吸豆漿,結果被燙得直吐舌頭。傅秋筝低笑出聲,那笑聲清朗幹淨,在晨光中格外動聽。
接下來的日子像做夢一樣。
傅秋筝似乎對現代社會的一切都充滿好奇。謝霖回帶他擠地鐵,教他用手機點外賣,甚至偷偷帶他溜進電影院的IMAX廳。當《流浪地球》的爆炸畫面鋪滿銀幕時,傅秋筝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你們凡人真有意思。"走出影院時他說,"沒有法力,卻能做到這種事。"
謝霖回咬着可樂吸管笑:"這叫科技......等等,你剛才是不是又用'凡人'這個詞了?"
傅秋筝笑而不語。
他們越來越親近。有時候謝霖回半夜驚醒,會發現傅秋筝坐在他床邊看書,月光下的側臉宛如雕塑。而當他問"你怎麼又來了",對方總是理直氣壯:"怕你做噩夢。"
直到某個周末的下午。
謝霖回正窩在咖啡館寫論文,傅秋筝去櫃台取蛋糕。突然,對面椅子被拉開,一個穿着改良道袍的年輕男人大咧咧坐下,手腕上纏着串古樸的銅錢。
"清徵師兄,好久不見啊。"來人笑眯眯地說。
謝霖回差點噴出咖啡:"......你誰?"
"啧,轉世了就不認人了?"男人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火焰狀的胎記,"我啊,你師弟明霄!三百年前龍虎山雷法大比,你還用五雷符劈糊過我頭發呢!"
傅秋筝端着蛋糕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謝霖回張着嘴呆若木雞,對面坐着個眉飛色舞的道士。
"這位是?"
道士擡頭看他,突然臉色大變:"地藏座下佛使?!"他猛地站起來,銅錢串嘩啦作響,"師兄你怎麼跟這位扯上關系了?當年你就是為了鎮壓——"
傅秋筝的眼神驟然變冷。
謝霖回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突然覺得手裡的冰美式都不夠提神了。
傅秋筝握着蛋糕托盤的手指驟然收緊,盤壁裂開蛛網般的細紋,白色的奶油順着他的指縫滴落,在桌面上暈開一片淺色痕迹。
"五百年了,"明霄冷笑道,手指摩挲着銅錢手串,"您還是這麼喜歡插手道門的事。"
傅秋筝慢慢放下破碎的咖啡杯,聲音平靜得可怕:"明霄,你僭越了。"
謝霖回看着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下意識往傅秋筝那邊靠了靠:"你們認識?"
"何止認識。"明霄的眼睛死死盯着傅秋筝,"當年清徵師兄兵解……"
"我走。"傅秋筝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轉身時衣擺帶起一陣帶着檀香的風。
"傅秋筝!"謝霖回想追上去,卻被明霄攔住。
"讓他走。"明霄死死拽住謝霖回的胳膊,"師兄,你從前最厭惡佛門中人,如今倒和他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