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六日申時,黑風給沈渡送黑水從揚州傳來的信件,那疊信厚如成人指甲蓋的長度。
黑水又彙報什麼廢話,或添油加醋說些什麼雲裡霧裡的東西。
沈渡閱覽信件,看到一半眉間輕攏,黑水竟查出件意料之外的事,他神色冷靜沉聲吐出兩字,"查,救。"
黑風抱拳稱是。
“你可以走了。”沈渡疑惑地看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黑風。
“雙意布莊閉店了,今日。”
黑風遲疑說出,去年九月他接到沈渡的命令,注意雙意布莊的動向,偶爾會向沈渡彙報,有時因雜事忘記,沈渡也未提醒,可閉店大事,還是要說出。
沈渡揮揮手,黑風下去了。
‘雙意布莊’四字被沈渡無聲吐出,他知道它是李安意開的店。
沈渡撚起手邊酥糖細瞧,李安意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自從去年七月荷花池一見,我愈發看不懂你。
為何要和離?
告訴我不怕我說出去?
為何要另開一店?
錦繡布莊不好嗎?
為何要送糖給我?
我不是小孩!
為何要……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對你積攢如此多的疑惑。
沈渡剝下糖紙,将酥糖送入口中,糖一點一點融化,唇齒間甜意彌漫,我對你的疑惑也會一點一點獲得答案,希望最後的結果令人滿意。
涼月懸空,子夜熒熒,幽幽翠竹間,一道黑影如貓般靈巧從牆頭落下,沈渡身輕如燕,快速掠過竹林,站在李安意閉合的窗前。
他眼尾掃了一眼另一扇緊閉無光的木窗後松口氣,第一次來時他注意到面向竹林的還有一扇窗——沈澹書房書架後的一扇窗。
故每每送信時皆小心翼翼、蹑手蹑腳,生怕沈澹深夜遠望明月時發現他,誤會他。
幸好沈澹喜歡站在前窗遠眺。
沈渡的擔憂實在是杞人憂天,憑他的耳力足以在沈澹開窗前閃避,隻能說他心裡有些不清不楚的異樣。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三更半夜站在女子窗前即使什麼不做也會讓人懷疑沈渡,更何況女子是他的嫂嫂。
沈渡歎息這刺激的日子快結束吧!
至于叫黑風送,沈渡想都未想過,他還是有自知之明,此事他和李安意知曉足夠,再多個人他承受不起。
李安意欲和離之事,沈渡誰也沒告訴。
映在窗紙上的燭影跳動,沈渡狐疑往日他送信時李安意已歇息,沈澹書房的窗透着明光,如今卻相反。
沈渡輕手輕腳将信放入兔子燈,拿起狹小窗台上的酥糖欲轉身離開,眼尾餘光無意間掃到窗紙上影影綽綽浮現匕首的形狀,他猛地定住回身。
‘噌!’
細微的匕首出鞘聲入耳。
沈渡聳眉心底一沉,迅速推開窗喊道:“嫂嫂小心。”
‘啪——’
沈渡撞進女子水光潋滟的眸底。
水光上漫,他窒息。
但見李安意轉頭眼底濕潤,眼尾含瑩光,鼻尖泛紅,玉手收緊握短匕柄,指尖壓得透白。
她僅着淺色暗花綢衣坐在竹榻上,發間未戴簪钗,腰間松松垮垮系同色絲帶,柔順光澤的墨發披散,垂在女人如玉般盈潤的頸邊,發尾鋪在白色中衣上,黑白二色強烈對比,沖擊沈渡眼球。
一縷細長的燭火悄然跳動,驅散寒意,李安意靜然的影子搖晃。
淚光、燭光緘默閃動。
昏暗的蠟光裡女人眼含水色、柔美的身影挺直,如此驚心動魄的畫面深深刻入沈渡眼底,如滾燙的烙鐵接觸肌膚,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迹。
與此同時,他雙手倏然背在身後,指尖輕顫,心裡湧上一股難以描述的沖動,腦海中劃過無法捕捉的想法。
皎潔的月光揮灑,落在清幽的竹林間,銀光點點,少年又是一襲窄袖黑衣,腰系紅帶,長發高束,身姿挺拔地立在窗外。
沈渡目瞪口呆地看着持匕的李安意,他以為她遇到危害,因此急忙開窗相救,沒想窺見這幅場景。
刹那間,沈渡神色轉為懊惱,他應更細心,怎能僅憑匕首出鞘的聲音判斷……
李安意瞧着沈渡百年難得一見的模樣,撲哧一笑,她貼心的未提及沈渡推窗之事,轉而笑盈盈地道:“晚上好,沈渡。”
清澈的水眸閃動,宛若深夜裡幽幽月色下波瀾起伏的湖泊。
沈渡愣神,清潤的月色中,說話的女人美眸亮起點點光,眼裡依稀映着自己的身影,她面帶笑意溫柔地注視他。恍惚間,沈渡隻覺李安意眼中唯有自己,他多久沒看見如此平等的視線。
自年幼成長,王氏的厭惡、陳嬷嬷的鄙夷、丫鬟的輕視、沈恒的漠視如影随形。
李安意的笑容戳破旁人各式各樣的眼神泡沫,沈渡瞬息清醒,倉皇地從黑水的話語中挑選合适形容他們之間關系的詞語——朋友。
晚上朋友見面很合理、自然!
濃雲遮月,女人眼角的淚水随着笑容下移,滴入被夜色籠罩的少年的心湖,湖面泛起層層漣漪,回蕩、碰撞,經久不息。
“安意!”
“小姐!”
沈澹和綠衣的喊聲傳入房内對視男女的耳中,木門随着響亮又急促的敲門聲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