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夕照,染紅天空。
愈發昏暗的房裡李安意不急不緩道:“八月餘嬷嬷去世。”幾息後,又道:“王氏命人杖斃她。”
桃靈瞠目結舌,嚅動嘴唇發聲:"為什麼?"
她腦海中閃過承恩伯府裡衣着富貴、談吐不凡、儀态端莊的餘嬷嬷,那個女人竟先于她死了。
李安意默不作聲。
桃靈眸光閃爍,難道……
她擡頭驚叫,“奴婢總看見餘嬷嬷行迹詭異,保不定是在做背主之事?”
李安意顧左而言他,起身漠然道:“你覺得王氏會放過你嗎?你清楚她那些腌臜事。”
桃靈方恢複幾分血色的臉,刷地蒼白如紙,她冷汗直流,苦笑夫人一針見血。
‘哒哒!’
寂靜的空氣中腳步聲回響。
李安意轉身推門而出。
狼狽的丫鬟趴在地上沉思。
落日西沉,暮色遊來。
即将消散的一縷餘晖刺入眼裡,李安意眨眼緩解疼痛,真是王氏故意害死李夫人嗎?為何?
“小姐。”
耳聰目明的李軒聽見了桃靈的一番話,他屏息暗暗窺視李安意的臉色。
李安意轉頭目光沉沉,“守好桃靈,她還有用。”
“是。”
踏着急促地預示夜禁開始的鼓聲,李安意返回承恩伯府。
桃芝上前為李安意解披風,擔憂說:“怎麼去了這麼久?”
李安意不言不語徑直入屋。
桃芝皺眉看向面容平靜的綠衣。
綠衣破天荒地說:“别打擾小姐。”
李安意坐在竹榻上,手指摩挲冒着白煙的茶盞。
茶盞與指腹相連處傳來陣陣暖意,穩定她抽動的心髒。
一滴晶瑩的淚水緩緩滑過女人顫動的肌膚,帶來一絲溫熱,留下清晰的濕痕,無言的痛楚悄悄蔓延,淚水在下巴尖搖搖欲墜地停留,最終滴向案面,一處醒目的濕點。
李安意驚神訝然注視黑點,她竟然流淚了,伸手觸碰胸膛,心髒間一股澀意上湧,喉間發緊,四肢百骸是難以忍受的酸脹。
她起身意圖緩解内心的悲痛與哀傷,一段美滿的婚姻卻引狼入室。
窗外,靜谧而清幽的竹林帶來涼意,地面的積雪宛若點點白玉,冷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面上淚痕傳來刺痛。
李安意轉頭,一盞栩栩如生的兔子燈挂在窗上,内裡燭火早在沈渡送來的第三天燃盡。
沈渡第一次放信時順道把木盒還來,被清洗的木盒挂在窗邊,裡頭幹幹淨淨。不久又把圓盒送來,亦是無比明淨。
他送信的頻率低,一周約莫兩次,也是最近無事發生。
淡淡的竹香中兔子燈尾端的金紅流蘇随風搖擺。
深夜子時三更,博海院,正屋。
雅靜的室内乍然響起女子輕柔的夢語。
“娘……”
“别丢下我。”
熟睡在黃楊木架子床上的女人臉色發白浮出細汗,腦袋左右搖擺,嘴唇幹澀起皮,眼皮下的眼球轉動,李安意擡手猛掐大腿,疼痛刺激全身,她倏地睜眼立起上半身,大口喘氣後,伸手攥緊淺綠纏枝海棠紋紗幔。
倉皇下床穿鞋抓起茶盞,小口小口地飲。
冷水入喉,腦中凄慘的畫面如潮水般緩緩褪去,留下滿地瘡痍。
李安意做夢了,一個關于原身母親林夫人的夢,披衣捧茶坐下,眼神空茫地注視前方,回憶方才斷斷續續的夢境。
夢的最初李安意以為自己錯眼,她看見因空難去世的母親墨發盤成朝天髻,穿着瑪瑙紅繡如意紋對襟湘裙,髻上插戴八寶金簪、赤金銜紅寶石步搖,正與她談話。
母親面帶微笑看着李安意,鬓邊幾根刺人眼眸的白發,手拿針線繡縫小裳,她語重心長地道:“你啊!趕快生個外孫給我抱抱。”
歡快的聲音回答母親,“我還小!”
李安意驚覺聲音是從自己嘴裡發出,刹那間,她明白這是‘李安意’和林夫人的對話。
縱然林夫人和前世樣貌相似七八分,上面的對話發生在李安意身上的幾率為零,因為前世她沒有告訴父母她和沈澹談戀愛。
林夫人的微笑咔嚓一聲龜裂,生出道道裂痕,眼前的白光被吞噬,視野裡僅有如濃墨般涼寂的黑。
夢境一片死寂,無風無聲無光,李安意猶如被封在娃娃裡。
“娘——”
撕心裂肺的哭聲像尖利的錐子,一下一下擊打李安意的神經,又像鋒利的鐮刀劃破漆黑的夢境,争先恐後溢進來的是猩紅窒息的血液。
林夫人柔美又慘白的臉龐上雙眸緊閉,嘴角流出刺目的鮮血。
夢境定格,林夫人死相仿佛黏在視網膜,揮之不去,無法忘記。
冷意宛若幽靈纏繞李安意。
*
三月二日,上巳節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