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敗,蕭黎沒有繼續對弈的心情,淨空大師也不拉着他下棋,津津有味地品茶,順帶着和梨若閑談。
蕭黎收好殘局,起身去了書案旁,繼續抄寫經文。
太子給挪了位子,淨空指指對面的坐席,示意梨若坐下,他們下兩局。
新的棋局又開始了,隻是梨若心不在焉,如何能下的過淨空這個老狐狸,幾盞茶的功夫,連敗七局。
梨若怎是甘心認輸的人,她打起精神,認真對弈,果然,接下來三局都勝了,掰回一成。
她輕輕勾着唇,滿意地看着勝局,“大師承讓了。”
“不下了不下了,你這丫頭,勝負欲過強,這麼下棋哪有意思。”
淨空似有所指笑着,說:“一勝一負,一來一回,如此才有趣味啊。”
梨若擡眼,颔首受教,“多謝大師指點,梨若記住了。”
“記住了便好,唉,老朽不與你們說了,寺中還有别的的事等着我呢,告辭,告辭。”
淨空大師離去,賢月殿中隻剩主仆兩人,氣氛漸漸靜下來,梨若一粒一粒撿起棋子的聲音是那樣清晰,還有男人翻閱經文,提筆落字的唰唰聲。
梨若整理好棋盤,垂落着雙眸,擡步朝着正在抄寫經文的太子走去。
她這副淡定模樣很不尋常,出奇得平靜。
蕭黎餘光掃見梨若的動向,指尖捏着狼毫筆的力度加重,骨節有些發白。
盡管心裡不自在,面上依舊無波無瀾,風平浪靜。
直到梨若走到他面前,跪下行了個大禮。
“請殿下責罰。”
筆尖一顫,整篇抄寫到一半,半個筆畫都沒錯的往生經,終是有了唯一的瑕疵。
蕭黎放下筆,緩緩擡眸,定定地看着她匍匐的纖弱身姿。
“起來。”
“屬下不敢。”梨若不肯起。
“昨夜……是孤昏了頭,與你無關。”
“屬下該死,竟傷了殿下。”
蕭黎下意識擡手去碰唇上的傷口,今日傷口結痂,出門時姜正德和雲賜都盯着他臉看愣神好一會。
沒人敢問他唇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但光是出門讓别人看見,都足夠丢臉。
可在碰觸傷口的瞬間,他第一時間想起的,竟是那嫣紅雙唇柔軟的觸感,還是唇舌纏綿,想要将對方揉碎進身體的,暴虐掠奪的本能沖動。
蕭黎絕望閉眼。
他是瘋了,定是未清的餘毒影響了他,才導緻他做出這樣不受控制的舉動。
這樣的失控,絕沒有下次。
蕭黎正正神色,聲音冷淡,“起來吧。”
梨若起身,悄悄看了眼他的神色,藏在袖中的手指逐漸捏緊。
果然,還是她熟識的殿下,這麼多年絲毫未變,他的冷漠無情,早就領教了不是麼,還在期待什麼呢。
“提個條件。”蕭黎平靜說:“有什麼想要的,随你提。”
梨若咬緊後槽牙,眼珠子轉了兩圈。
可是剛要張口,蕭黎又補充道:“梨若,錢财随你說,權力名聲,待日後,也可以許你,但其他,你知道什麼該要,什麼不該要。”
“……”
呵呵。
“殿下這話可真是有意思,梨若想知道,究竟有什麼是我不能要,不該妄想的?”
“梨若。”蕭黎冷聲喚了一聲,不想把話說的直白,他是什麼意思,梨若能聽懂。
暗衛營精心訓練出來的暗衛,在每一人身上都花費了大量時間和錢财,最後走到他身邊的暗衛,都是萬裡挑一的可用之才,無論男女,他不希望他們把時間荒廢在男女之情上,利國利民,開疆拓土,這才他們的用處。
梨若垂眸看地,聲音平直,“梨若沒有所求,不知道什麼要什麼,不如殿下容我想想吧。”
“可,等你想到了開口便是。”
梨若唇抿成一條直線,很明顯地失落。
蕭黎盯着她看了會,緩緩收回目光,拿起筆,繼續換了一本平整空白的經書,重新抄寫。
梨若沉默,像根柱子似的立在原地,站了許久,她走到書案邊坐下,拿起墨條研墨。
蕭黎認真抄寫經文,沒管她。
“我知道我要什麼了,殿下,我要和你比試一場。”梨若突然說,眼中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等你傷好再說,這個不算要求。”蕭黎回。
東宮暗衛本來就可以和他比試,想要過招等空閑時候就行,算不得什麼特殊的條件。
“那……聽說大雄寶殿後面那棵梧桐有通靈之效,百姓祈願,都将願望寫在紅布條上,然後系在樹枝上,殿下,我們也去祈願吧。”
“孤不信這些。”
那為何每年都來明德寺誦經祈福,與淨空大師交談?左右心裡也是不信的。
其實她也不信,可就是突然來了興緻,想寫一個試試,求一個眼下的開心快活罷了。
“那我用殿下許諾我的條件換殿下陪我去。”梨若嘴角微揚,情緒來得快去得快,剛剛的失落好像并沒有在她心裡留下痕迹。
“不允,自己去。”
梨若撇嘴,行,她自己去。
她騰得起身,告退都沒說一聲就走了。
幾息後,蕭黎再度放下筆,看着經文上再度寫錯筆畫的字,直接阖上經文,起身走去窗邊。
從賢月殿往外望去,正好能看見梨若說的那棵梧桐樹。
百年的梧桐,長得那樣高大,參天之勢,亭亭如蓋,梨若站在樹下,顯得很渺小。
她果然跑去了,但沒找到供她寫字的紅布條,問了幾個僧人也沒有。
不過紅色的布料而已,她身上就有。
梨若坐在石階上,直接掀了裙擺最裡面的襯裙,手伸到裙子裡面扒拉兩下,不知從哪裡撕了一塊紅色的布條下來。
然後去找僧人借了筆墨,直接趴在石階上寫起來。
賢月殿的窗沿裡,蕭黎全程看着,臉色沉了幾分。
暗衛營能練出合格的暗衛,卻教不會一個女孩怎麼做姑娘,看來應該讓宮裡的女官再教一教。
梨若寫完,拿着紅布條比劃兩下,挑中了最高的那根枝丫,她飛身而上,爬樹對她來說輕而易舉,跟個猴子似得,三兩下就蹦到了最高的枝丫上,将紅布條系好。
她寫的願望系在最高處,若是蒼天有眼,肯定最先看見她的願望。
承載她願望的布條迎風飄揚,梨若滿意點點頭,縱身而下。
…………
太子每年來明德寺留宿七日,抄寫經文為先皇後祈福,戒葷腥,清心寡欲。太子齋戒,連帶着下面的人自然也要吃素守律,一連許多天吃素,一點油腥都沒有,梨若感覺身上都沒力氣了。
這不,今日與雲賜對打,她竟然和雲賜打了個平手,沒有将雲賜制服。
要知道雲賜這麼些年以來,可是從沒有赢過她,能和她有輸有赢的隻能是百越。
遭了遭了。
梨若再次輸了,震驚地望着自己的雙手,很明顯能感覺到她的力道軟綿綿的,不如以往淩厲了。
“哈哈哈哈,山上夥食不行,這兩天都沒吃飽飯吧。”雲賜哈哈大笑,為他難得的勝利慶祝,甚至想趁着梨若沒吃飽飯,再多打兩場,找回這麼年輸掉的面子。
他一直是被梨若和百越壓着打的,今日出奇,他竟然赢了。
雲賜盲目自信,不覺得是梨若變弱了,隻以為是他身手進步了,沾沾自喜,那得意洋洋的笑容怎麼也壓不下來。
“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樣子,等我們下山之後再比,姑奶奶我這兩天傷沒好,這次讓着你點。”梨若嘴上是不服輸的。
剛比試完,兩人都累了,坐在梧桐樹下的石桌上,各自喝了一大口茶水,歇歇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