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簡冷肅的呵斥,“柳繁枝!陛下為何親臨于此?難道還要我提醒你?”
秦琢早就過了因為别人盯着他的臉發呆而惱怒的年紀,雖然不願意與柳繁枝浪費時間,但是不吝啬親自打破柳繁枝的奢望。
他細數前塵,“景興十年,高宗皇帝發兵北伐,收複十六州。平州在十六州之外,你的祖父卻主動來到京都請求歸順。稱靺鞨殘暴,趁中原勢弱竊奪平州卻不肯善待平州百姓,緻使平州上下怨聲載道。奈何無力反抗靺鞨的暴行,隻能繼續忍受煎熬。”
柳繁枝抹去眼角的冷汗,點頭附和,“平州上下沒有一日不盼望驅逐靺鞨,重歸中原,高宗皇帝是平州祈求已久的聖主。祖父臨終前告訴我們,他最不後悔的決定就是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說到這裡,前方已是窮途末路的老人忍不住懷念過去,表情變得誠摯,“我和父親都想效仿祖父,奈何天資愚鈍,哪怕已經竭盡全力,結果也總是差強人意。”
任憑柳繁枝的情緒如何變化,秦琢始終冷漠,“高宗皇帝不僅允許你祖父的請求,派兵前往平州驅逐靺鞨,又封你祖父為襄平伯,你祖父帶去京都的女兒也成為高宗皇帝的嫔妃。”
“景興二十年,契丹聯合靺鞨想要再次掠奪十六州,高宗皇帝派兵迎戰,反收契丹六十八城,你的祖父立下汗馬功勞,高宗皇帝論功行賞,加封你的祖父襄平侯。除此之外,高宗皇帝還想冊封柳氏為皇後。”
雖然當初的襄平侯和現在的柳繁枝都說的好聽,但是大玄朝臣隻要有心去查就能知道,靺鞨占據平州之前,柳氏隻是世代為吏的普通人家。
靺鞨占據平州之後,真正心系中原,激烈反抗的官員都被屠戮。
柳氏找到最恰到好處的時機,主動替靺鞨人分憂,這才逐漸成為平州的豪門大戶,獲得與靺鞨人共治平州的機會。
隻不過平州丢失已久,又非大玄的罪過。
大玄的朝臣雖然看不起柳家人,但是不至于為此忤逆高宗皇帝。無論是封伯或立功晉侯,朝臣都沒有反駁的餘地。
高宗皇帝還想冊封柳氏女為皇後,總算令朝臣找到名正言順的機會,細數柳家人做過的醜事。
然而他們忘了,景興年間唯一的真理。
世上沒有高宗皇帝做不成的事。
柳繁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道,“好事多磨,姑母終究還是成為高宗皇帝的皇後,後來也算幸不辱命,為、幽宗順利登基效犬馬之勞。”
瑞甯帝真正的喜惡莫測難辨,委實不容易揣度。放着朝臣翻遍史書,精心列舉的幾十個年号不用,非要以‘瑞甯’為号,完全沒辦法體現他的豐功偉績。
然後堅持給爺爺景興帝改廟号,從明宗變成高宗,又給父親祥光帝定了個幽宗的惡号。
雖然按照常理來說,祥光帝這種少年登基卻碌碌無為,最終差點滅國的皇帝,委實不該有什麼好谥,但是收拾祥光帝爛攤子的人終究是祥光帝的親兒子。
朝臣分明看瑞甯帝的面子,列舉許多平淡的廟号,奈何瑞甯帝就是不選,親自寫下‘幽’字,又放置朝臣提醒,尊封生母甯妃為皇太後的折子。
雙方都不願意妥協的時候,瑞甯帝竟然與朝臣說,他想尊封生母為甯國太長公主,然後還很有禮貌的問朝臣行不行。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任何人敢與這位異族血脈的皇帝,強調自古以來的禮法。
柳繁枝絞盡腦汁的想要讨好秦琢卻沒有頭緒,隻有盡量避免再惹惱對方。即使明知道自己的姑姑柳含雪是幽宗皇帝親自尊封的皇太後,也能說出母親為兒子效犬馬之勞的鬼話。
秦琢挑起眉梢,手裡的燈籠順着欄杆的空隙怼至柳繁枝的頭頂,似乎想要憑此看清對方無恥的嘴臉,嘲諷道,“雖然左相與禮部尚書都不同意柳氏女成為皇後,但是沒耽誤宗人府準備冊封皇後需要的各種物件。若不是你父親不争氣,非要與姚将軍鬥狠,最終又沒赢,高宗皇帝也不會改主意。”
這次秦琢沒再給柳繁枝搭話的餘地,“哪怕冊封皇後的事沒成,高宗皇帝也冊封柳氏女為貴妃。承諾若柳氏女有孕,無論男女,即刻冊封皇後。”
柳繁枝抓住一閃而過的靈光,總算明白這些話的意思。
高宗皇帝對柳家仁至義盡,瑞甯帝不可能因此寬恕柳家人。
“陛下!”柳繁枝不顧頭頂的灼熱,猛地撲向欄杆外,“臣的祖父與高宗皇帝君臣相得,成就佳話。臣的姑母、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那又怎樣?”秦琢反問,“幽宗糊塗一輩子,辜負的人,數不勝數,唯獨沒有辜負柳太後和榮王。”
宋易簡不滿柳繁枝锲而不舍的想要抓住秦琢的衣袍,于是面不改色的擡腳踩住不老實的手,任由養尊處優的柳繁枝如何哀嚎都不肯移動。
等到對方痛得癱倒抽搐,無力再掙紮,宋易簡才慢條斯理的道,“當年之事,究竟有什麼隐情,你再不說,我倒是也有幾分審問奸細的手段。”
柳繁枝的胸膛劇烈起伏,啞聲道,“我、我說。稚子年幼,女眷嬌弱,恐怕經不住流放之苦,請陛下開恩。”
宋易簡的表情驟然陰沉,“老匹夫!你還想讨價還價?”
伴随兩道脆響和哀嚎,柳繁枝舉着變形的雙手再次痛得滿地打滾。
秦琢漫不經心的舉着麒麟玉佩把玩,“如果你的話,足以令朕滿意,你的血脈就留在京都,充作官奴。如果還不說,朕就去問别人。”
柳繁枝驚覺唯一能照亮黑暗的光,似乎正向遠處移動,痛得模糊的思緒瞬間清醒,“别!陛下!我說!”
祥光三十年,契丹人與靺鞨人突然視大玄北疆險要如無物,一夜之間攻破古北口和居庸關,席卷整個河北道。
平州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兵臨城下的狀态。
因為契丹人和靺鞨人拿出榮王的親筆書信和貼身愛物,所以襄平侯權衡利弊,選擇妥協。他給契丹人與靺鞨人一份大玄城池分布的地圖,保證不派人去京都通報北疆的變故,換取契丹人與靺鞨人承諾不攻打平州。
如果來日契丹取代大玄,平州依舊有襄平侯府。
有瑞甯帝之前的那些話,柳繁枝已經不敢再說斟酌無數次的解釋。反正瑞甯帝已經認定,柳家的功勞早就盡數兌現,如今隻剩下無盡的錯處。
平州是東北要塞,即使被圍困,堅持一年半載也不是問題,根本就不用與契丹人達成任何協議。
襄平侯就算無法派人出城,也有數不清的辦法與京都傳信。
什麼不忍平州百姓被屠戮,全都是愚弄玄臣的謊言。
五年前,瑞甯帝禦駕親征,大玄又一次收複十六州,襄平侯效仿祖父,殺光平州的契丹人和靺鞨人,親自前往檀州,哭訴昔日的不得已。